一只不会流泪的眼睛
【过来和我玩，
你为何要逃往颤抖的树叶间？
好像我有枪，
要把你打死。
我不过想要搔搔你的脑袋，
就放你走掉。
―《叶芝诗选》】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小侄女，我被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莫名其妙地叫做姑姑？！（小龙女吗？难道是我的过儿？哈哈哈…）
她无所适从地立在我对面，她的头低得很低，然后脆生生地喊了我一声：“姑姑…”我尴尬得想要抽搐嘴角，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额，你叫什么名字呀？”
“丁梓芸…”她的头一直低着，我细细地端详着她的侧颜，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长长的刘海遮住眼睑，耳边的发丝散落，正好遮住她微肿带紫斑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咬着她的下唇。
“几岁呀？”
“十三…”声音极细，那些音节从她嘴里跑出来，又被空气给扑灭。
我在想这小可爱这么害羞的吗？是我长得吓人吗？为什么一直低着头？我会吃人吗？表示不解…
我继续问着她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喂！地上有金子吗还是怎的？！我实在没心情进行这样无趣的谈话，心中无故窜出一股莫名的怒火，那种被忽略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啊！
“麻烦你说话抬头看着我好不好？！”我站在她对面，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好让她更清楚地感受我的怒气，然而吼完我就后悔了…
她抬起了头，在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间，我怔住了，怎么会这样啊？！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她的左眼热泪盈眶，右眼却冷若冰霜，一边是受伤的天使，另一边却是嗜血的恶魔，原来，天堂和地狱也可以离得这样近，仅仅一段眉心的距离…
她的右眼，像被诅咒了一般，她没有眼球！只有星星点点破碎的黑色，零零散散，拼凑起一个不完整的轮廓，就像一具破烂的尸体早已被掏光五脏六腑，诡异而凄凉…那破碎的黑圈起一片灰白，就像一条深邃的巨大走廊，直通达她跳动的心，那它是鲜红的？黑色的？还是透明的？怀着疑问去寻找答案，可是那扇心门却紧闭着，谢绝任何人的踏足与来访…
那又是一片灰色的沙漠啊，荒芜了整片心田…
我脑海中蹦出无数个荒唐的念头，是白化病？受过伤？白内障？…揪心啊…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有的话语，在此刻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彻底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泛着莹光，带着繁星一样璀璨的光芒，瞬间又撞得破碎，只有一滴眼泪而已啊！
我握住她的手臂，希望能给她一点温暖，无意间发现她的手臂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淤青，还有三道整齐的抓痕。
初次见面，就这样尴尬地结束了…
她还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哥哥，兄妹俩长得挺像，如果她的右眼珠也是黑色的话…
我再一次见到她是在大街上，她和哥哥在一起，不是俩人欢快玩耍的情形，我眼睁睁地看见她的哥哥用力地甩了她一记响亮的巴掌，又死死拧着她的手臂上的肉转了一圈，丝毫不顾及周围人诧异同情不解又厌恶的目光。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了，我阻止不了…
“…梓芸，你们在干嘛？”她闻声向我望来，我走近她把她拉往身后。
“为什么欺负妹妹啊你？”
“鬼死啊，是她欠抽好不好？！TMD不知从哪学来的臭毛病，喊她她不应，让她走路不要驼背也不听，还没事给我咬嘴唇装什么清高？！神经病简直…跟她出门简直丢人现眼！”
“行了行了你先走吧，我送她回家…”这还是亲哥吗？！
待他走后，我转回身看着她，她真的喜欢咬嘴唇，而且咬到嘴唇发白也不松开，眼泪缓缓往下流，没有掉落，被风干涸在脸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泪痕…这究竟是多么倔的性格啊？明明心里痛得快要死掉也不愿意吭一声…经这一打，她脸上的紫斑更明显了，泛着微红。她的右眼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空荡荡地，不知望向何方…
她说走路弯着腰，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她丑陋可怕的双眼，这是她一生最致命的缺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在自己的周身围起一个结结实实的茧，她躲进她小小的世界里，独自咀嚼生命的烦恼与失意…
“抬起头来看着我！”我真的火了，她杀人放火了吗？她伤天害理了吗？没有啊！只是上帝忘记给她一双完整的眼睛，她凭什么要遭受别人的侮辱和唾弃？！
“我的话你听不听？”我直视她的双眸，她真的不可以再逃避再自卑下去了。
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右眼尽是冷漠。
“那以后就请你挺直腰板来该干嘛干嘛去！”
“以后别再傻傻地被别人欺负了好不好？活出个人样来好不好？！”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只见她又放空了双眼…
我不知道我的话对她是不是真的有用，我和她并肩走着，没有目的地，我给她讲我的生活，我的学校…所有我能想到的我都想一一讲给她听，也许我讲的不够精彩，但我希望我能唤醒她对世界的哪怕一点点的热忱，真的，一点点就够了…
我和她走到落日向晚，夕阳吞吐着晚霞，落单的孤雁用翅膀划破长空，她的侧脸被镀上一层金光，似乎连夕阳也感染了她的忧伤，这样沉重的惆怅压得我无法呼吸。
“如果此刻给你一个愿望，你最想要什么？”也许我早已猜到答案。
“…我想，天永远都不会亮…”给她一个永恒的黑夜，她可以不再畏惧别人异样的眼光，她看不见别人，别人同样也发现不了她…我想，她是热爱黑夜的，因为黑夜可以给她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为什么不选择拥有一副太阳眼镜呢？”同样可以遮住她的伤痕，但是不同的是，她还可以追逐光明。
“…小姑…”
“嗯？”我看着她，发现她第一次主动直视我。
“…你的眼睛真漂亮…”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因为这样的赞美而感到心痛…其实，她只是羡慕我是一个完整的人而已啊！
一个月明风清的夜晚，我和她待在阳台上，拿手撑着下巴，呆呆地仰望天穹，看见月亮在头顶悠然行走又隐入云层，繁星闪烁，群蛙倦鸣，夜黑风高，夜幕下黑色的枝丫把同样黑色的天空刺破了，只剩一个残缺的剪影…
这样沉默着，我捕捉到一颗最亮最耀眼的星辰，我开心地指给她看：“看到没有看到没有？那里那里，好亮的星！”
她不语，也没理我，像没听到一样，我疑惑地偏头看她，她的左眼，泪如雨下，晶莹的液体再次滑落，又像装进了整片夜空，群星都活在她的眼泪里，她泪眼婆娑地转过头来，带着哭腔对我说：“…我…看不见…”泪痕一道覆盖过一道，新的替换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我想，那泪水一定是炙热的，要直把黑夜烫出个洞来…右眼啊右眼，天使悲恸的哭声还不能撼动你吗？即使是上古的冰川，也该融化了吧！
听着她的哭声，感觉心都要碎了…
有人说：绝望是什么？就像你隔着望远镜爱上一颗遥不可及的星辰。可是，也有一种最刻骨铭心的悲哀叫：我的眼睛像素太低，看不清这世界…
“…小姑，你有喜欢的人吗？”
“emmmmm…哪种喜欢呢？”
“是谁呢？”
“哈哈，你要这样说的话那就太多了…可以是亲人，朋友，老师，同学，也可以是恋人，甚至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哦…”
似懂非懂？是太渴望爱与被爱了吧…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他会将你的一切视若珍宝，你的所有美好，包括你的残缺…这句话，只回响在我心里，挠得我心痒痒…
忘记从哪里看到的一句话：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只不会流泪的眼睛，应该是忘记要流泪了吧…
我落日般的忧伤就像惆怅的飞鸟
惆怅的飞鸟飞成我落日般的忧伤―郭敬明
文/姜箖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