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有泪之十三
梧桐有泪之十三
暮城人对梧桐树充满敬畏，更是暮城人的象征。古时就有凤凰只在梧桐树上栖息的说法，后世的人们也没有谁见过凤凰，很多人以为它是虚构出来的根本不存在，还有一些人认为凤凰确实存在过但如今已经灭绝了。暮城的人坚定的相信每一棵梧桐树里都住着一只凤凰，因为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凤凰选择隐士而居，这种淡泊让暮城的人对梧桐更加崇尚。
如今不光是在学校，暮城到处都可以看到梧桐树。秋天一到，暮城就是金黄色的，有两条老街，一条叫登高路，一条叫凤栖路，老街的两旁有着暮城最老的梧桐，如今枝枝相连，叶叶相通，落叶时仿佛下着一场场梧桐雨。这两条老街上的梧桐树叶都不会那么快被清理，是暮城的人们不谋而合的习惯。一层又一层的叶子安静的躺在柏油路上，在云归天际，落日熔金的黄昏里，恋人们约会，老伴携手散步，小孩儿带着玩具嬉闹。还记得吗？每一片落叶都是一个完美的故事，他们来到这儿，用最爽朗的笑声给它们庆祝。于它们而言，这是最美的送行。
高三上学期已经过去一半，何大头还是有他的战术的，在学校看来，少年班的同学安分了很多，像悄然而至的秋天一样，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不易察觉的变化。
听说有一次他找了胖叔聊天之后，我们再怎么胡闹，胖叔也都不来了，这让同学们渐渐都失去了乐趣。
后来我们就只有在考试的时候放大招了，接下来一次语文月考，全班同学心照不宣的在“感知自然”的作文题目下公然偏题纷纷写下了怪诞风流的短篇小说或者异想天开的现代诗，何大头看了居然不生气，还向学校申请，少年班的作文题目单独出，并且不要太设限。
没意思，这样的观众太没意思。
然而，就是在这样无数次没有硝烟的过招后，我们竟毫无防备的跟何大头站在了统一战线。
“你长得特像我的一个亲戚？”你该问，‘谁啊？’‘我妈的女婿呀’。哟喂，成碧，你真的是够了，大家快来看啊，成碧又发射她的爱心原子弹啦……”胖子拿着成碧放在黄照桌上的字条喊道，下面是一个大蝴蝶结扎好的心形礼品盒。
“这个星期都第百八十回了，不看。”依依坐在座位上看着画册眼睛都没抬一眼。
“不好了不好了，昨晚学校超市被人偷空了。”成碧冲进教室就喊。
“偷了就偷了呗，反正还会进货。”胖子说着，往嘴里大口大口的倒着方便面。
“你手里拿着什么呢？”成碧一把抢过胖子手里的字条，“这不是给你的。这个时候还有心思看这个，胖子，你有麻烦了。”
见成碧如此慌张，向真走上前去问：“怎么了？”
我和左默也走到了胖子身边，依依和其他同学听声儿也跟了过来。只有黄照还坐在座位上埋头填着他的数独。
“校方认定是胖子偷的。说是还有人证，有同学昨晚看见胖子……下午就准备……”成碧支支吾吾的说着。
“准备什么？！”向真吼道。
“下午就准备在全校通报批评，给胖子记过，还要赔偿超市的损失，不赔偿的话，就……”
“ 你别支支吾吾的，一口气说完！”
“不赔偿的话，就勒令退学……”
成碧话音刚落，胖子的手里的方便面就不偏不倚的砸在了自己的脚上。
“我没有，我昨晚是下楼去超市买了吃的，但我没有偷超市的东西。”胖子一阵慌乱，手足无措。
“胖子，我们相信你。”依依说。
“真是岂有此理。走，我们去找何老师，找校长他们聊聊。”向真气愤的拉起胖子往外走。
“他们怎么能就凭几个所谓的人证就认定是你呢？”左默质疑道。
“胖子，你跟我们说说你昨晚去超市的经过，然后我们兵分两路，你和向真去找何老师，我和左默、依依去学校超市实地看看。”我说道。
在我们关切的注视下，胖子回想着事情发生的所有经过和细节，渐渐眉头紧锁，渐渐低下了头，渐渐满头是汗。
见他一句话不说，呆呆的坐在了椅子上，向真着急的问着：“胖子，说给我们听听，我们帮你找线索，找他们理论去。”
他怔怔的抬起头看向我们，他的眼神失望又无奈，他缓缓的摇着头，对我们说：“没用的。战火点燃了，总要牺牲一个人的。没用的。”
“什么意思啊？胖子，有什么事有我们大家一起抗！”向真不干了，他走到胖子面前看着他说道。
“是啊，胖子，这个时候你别闷不做声啊。”我说。
同学们也跟着鼓励胖子，希望他能把事情说出来大家一起面对。
还是许久的沉默，不管同学们在一旁急得原地跺脚，还是故意抢走他桌上的零食，胖子依旧一声不吭。
“急死我了。算了，直接去找何老师问清楚，苏又，左默，你们去超市。”
见向真坐不住了，胖子起身拉住了他，说道：“真的不用去了，向真。”
向真转过头来，满脸的不解与愤怒；“胖子，咱们在暮城中学什么事儿没做过，还怕什么！”
“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倒是说啊！”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胖子，满脸愁云，沉默不语。
“你们别管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就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想想以后吧。”坐在位置上的黄照，忽然冷不丁的说上这么一句。
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真让人讨厌，连成碧都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而胖子这一静，就是一整天。
他躲在了一个我们都没有找到的地方，直到学校通报批评，记过，直至最后被勒令退学，从未见过学校的办事效率这么高。
一个星期后，胖子回宿舍收拾行李，他满脸笑容，又是那副笑得像个油吱吱的肉包子的模样。
他说，一定要让我们几个去给他送行。
“本来想跟你们一起叱咤竞赛场杀他个片甲不留的。”胖子挺着他的大肚子说。
“想好去哪个学校了吗？”见我们都沉默着，左默问道。
“嗯，去我妈妈的老家，那里的中学可不比咱们暮城的差啊。”
“那以后，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依依不舍的问道。
“当然会啊，说不定，咱们在竞赛场上就能碰到，到时候一较高下。”他笑着拍了拍沉默的向真，“别这样嘛，兄弟，到时候，咱们溜出来烤蛇吃。苏又，原材料你还给我们提供不？”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居然还能朝我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向真依旧不知道说什么，他也拍了拍胖子的肩膀。
“好啦。后会有期，江湖再见！”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校车前。
“抱一个吧。”
他给我们每个人一个大大的拥抱，肉肉的，一点也不硌人。
“我以为，自得其乐就能安然的度过一生。”上车前，他苦笑着说。
“胖子，等你瘦下来了就找小花表白，生个小胖子，带来见我们。”向真说着，想起无数个瞬间，他在胖子的眼里看到的那份渴望。
“我叫钟得意，以后别见了面只记得我叫胖子，我叫钟得意，我以后的老婆叫小花……”
我们追着校车跑了很久，只听见坐在后排的胖子冲我们这样喊道。
胖子走后不久，我们才理清思路，知道他这一次是替学校背的黑锅，暮城中学再一次以完美的形象稳居“全国第一中学”的地位，而那个真正的“惯偷”依旧满脸油光的站在讲台上“传道授业”。胖子当时回想那晚在超市的情景，稍作推理，便明白了来龙去脉，才有了之后，他果断的阻止我们介入，和异于平常的沉默。
每一个故事里都会有一个胖子。
后来这个词，囊括了所有我们不想改变却又面目全非的现实。
后来，这个胖子在逆流的时间长河里再也没有出现。
那个迄今为止依旧是最胖的背影，在未来的日子里渐渐变得瘦削模糊。
在时光的洪流里，丢了谁，找回谁，遇见谁，现在不过是过去的缩影。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
影子一寸一寸的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