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家伙,跟我相爱相杀二十多年
我觉得疼痛是有意识的,它可能是一个有神无形的生命体。
小时候腿疼,我妈给我贴膏药,哪里疼贴哪里,贴上立即见效,马上就不疼了。神药?不,疼痛跟长了腿儿似的,跑另外的地方去了;再贴,再跑。整条腿贴满了,它没地跑了吧?诶,并不,整条腿疼。
每次都这样,后来疼的时候就不再管它,大概是觉得没趣,疼一段时间它就走了。这就很有意思,如果用药去治这个疼痛,通常会持续两个月左右;不管它的话却只会持续一个月上下。像极了小孩哭,越哄越起劲,听之任之反而好得快。
时间久了,我开始形成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在疼痛来临前会有预感,然后对自己接下来的行动进行预调,最大限度降低即将到来的疼痛期对我的影响。但反复几次以后,这种机制被疼痛察觉,它开始用计,释放假的信号,在我准备好的时候它不来,等解除戒备以后它突然杀我个措手不及。甚至暗度陈仓、空城计这种高水平计谋它都能搞起来,虚虚实实,总能剩我一筹。
我的耐疼度随着手术次数增多而直线上升,以前那种疼痛对我的影响日渐式微。要认输吗?不,这家伙开始拜师学艺,也可能买了花里胡哨的教程,企图增强自身力量来加重对我的打击,不过很快它又意识到自己天赋点已满,没办法突破极限,转而向我示弱,但同时又死要面子。
我不抵抗时它疼得轻微,抵抗时疼得严重,这是在警告我不论我怎么做,它都能压制我。事实上我耐疼度也没太大上升空间,只好跟它达成共识。可这家伙不地道,见我的防御长时间没有提高,它又原形毕露,逮着机会就捶我,我私下称它为狗蛋锤王。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的思想更加成熟,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于是对疼痛的态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把它放在眼里,不再理会它。它好像也成熟了许多,或许也已经意识到跟我是共生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开始关注我的处境。
当我处于低谷在往上爬时,它偃旗息鼓,生怕我一个想不开跳个河;而当我平常度日、生命无威胁时,它如雨后春笋迅速崛起,重回王位。虽然它不友好,但极有分寸,不贪心,不逾界,就占一条腿,二十多年来没去其他地方占过地盘。
反正,超过二十年的时间我都在跟它周旋,从被动挨打到剑拔弩张,再到战术藐视,最后相安无事。
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我问过医,求过佛,拜过鬼,曾卑微入尘,祈求这世间的怜悯,尝试过一切能够脱离苦海的方法,但毫无作用。在疼痛、恐惧、绝望、孤独、自卑中艰难生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的灵魂因此陷入黑暗和悲戚的羁绊中,忧伤深入骨髓。
即便如此,这样的境遇也并非都是坏事,在它们久长的浸淫下,让我从人间清醒,深知自己这一生已无法脱身,无人能给我救赎,我只能自渡,保持前行,从中受益。
从恐惧、厌恶,逐渐到接受、感知,最终化作精神基石,一点一点,一层一层,垒筑起我的护墙,阻隔黑暗对我的侵蚀,同时让光明进入,让我的灵魂从万千锁链中挣脱出来。
这些过程,让我迅速成长,完成自我救赎,并对这个世界反馈善意,让我成为那个自己满身灰暗、还总想着给别人一些光的人。
我已经不再认为那些伤痛是苦厄,反而是一种畅快的、真实的人生体验。即使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历劫,关于我的故事都过于沉重,但我依然活得很欢乐。我的屋子干净,用品整洁,花瓶里有花,厨房里调料齐全,冰箱里有我爱吃的菜,书桌上是我常看的书,客厅的角落有我没画完的油画,阳台上绿萝长得很好,打开床头的灯还能看见满天星辰。
你看,一切如常,我也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