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住在魔鬼心里
从虚无处随风来,一颗孢子,落在江南,落在王二浜。一条不算偏僻的小路边沿,长成一朵不知名的蘑菇,拇指大小,浅淡的颜色,一点也不引人注目。我匆匆从它身旁经过,一秒种时间,就有了十米的距离。
我总是很好奇,喜欢探究所有的细枝末叶,它落入我眼中,不过0.1秒时间,我却忍不住放下自己的行程,掉过头,在杂草与水杉木的落叶间,找寻到它,欣赏自然神奇的造化,默默地赞叹。
天使住在魔鬼心里
不用多久,它就会盛开,散出无数颗细微的孢子,随江南的轻风,飘向虚无,继续它漫无目的地旅行。
绝大多数的蘑菇是鲜美的食物,它们有着差不多的形状,可是,你如果不是特别内行,你是没办法判定它是否有毒,而它的毒,很难解。
还有一只狗,别斩钉截铁地说它不咬人,狗的心思,人看不透。
天使住在魔鬼心里
回家途中,望见一轮巨大的浅红月亮,在村庄之上露出半边脸,还想着拍张图片的,结果忙着煮茶煮饭煮酒,一个人小酌,等到想起,时辰又不早了,也就算了,活着,会有太多明月映入你的脑海,不缺这一帧。
昨日抬棺,路程有点远,队里每户出个青壮男人,分两组接力,每组四人,我还是感到很吃力,勉强坚持,也不得不坚持抬完这最后一程。而后,直到她走,我都没能确定她的名讳,是周荣,周莹,或周容,颜市方言,荣莹都同音,只粗略知晓她八十九,不是我想象的九十多。
有很多传承或曰习惯是很难或无法改变的,比如简单不过的筷子,又比如,按现存的生产力和技术,把殡仪车停到家旁边,或整一辆小型三轮车装载遗体,都是很容易就能办到的事情。现实是,一直到现在,抬棺之俗的约定,没受时间和人类的聪明才智所改变,越是人力,越是抬的远,越表明着隆重与体面,几千年前,与几千年后,抬棺成了极少数从不曾改变过的传统。
天使住在魔鬼心里其实传统有时也脆弱,比如留胡须,古语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几千年来,受工具影响,国人在很长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一直是蓄胡子的,没自动剃须刀的日子里,刮胡子是件麻烦的事情,即便有剃头匠人,也不见得隔三差五去操作,所以历史里的人物屈原也好李白也好,都留着胡须,真正普及刮胡子,也只不过百来年的事情。
就这一点神奇,这百来年后的今天,敌不过数千年的传统,我蓄了半年的胡须,一下成了口诛笔伐的对象,留一把胡子,突然间就成了异类。
你永远也跟不上世界的变化,筷子也好,抬棺也好,哪怕是几根凌乱的胡须。
天使住在魔鬼心里它长的精巧,不尽相同的皱褶偏和谐自然地凑出个完美协调的整体,是个来不及跟上众神脚步的小天使,在凡尘中落脚生根,即使沾上些许尘埃,也保持着纯净的本色。
它是众所皆知的鲜美食物,同时,不确定的是,它也可能是夺却性命的毒物,就象人之一念,善恶只隔着一层如蝉翼般的薄膜。
它或许是众神故意安排的一只魔盒,等待着好奇的人,开启恶魔的封印。
在不属于它的季节里,安静缓慢地长在路边,第四十七小时,我经过时,它还是昨天模样。除了我,没人在意路边渺小的它,我不想采摘它,它是魔鬼或天使于我并无多大干系,我不会因为它的美味而愚蠢地用生命去尝试,也不会因为它的不确定而摧毁它。我更想看着它成长,撑开它的伞,散落许许多多的孢子,或许,明年会在这里长出成片的蘑菇来。
也或许,明天此时,我的期望落空,它被一只无名的手采摘被一只无名的脚踩踏,关于它的臆想,也不过是冬日草尖上短暂的霜花。
大雪,可惜,江南再难遇大雪。
S338鹿苑段路旁,一个池塘,柔软流畅的边缘植满了树木,没一丝波澜,这水就显得很安静,与此地的繁华风格很不合,它应该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一只小鹿,警觉地竖起耳朵。
池塘中心有座小岛,排列着密集的水杉木,或许是池杉,我一直弄不清它们的区别,饰满铁锈红的树叶,和水一样静谧着存在,纹丝不动,它们的倒影映得水面也变成铁锈红,一部分树叶飘落水面,与倒影融为一体。
安静地,游离了这个世界。
也许气温太低,这朵蘑菇迟迟不肯盛开,它的背后,也是成排的水杉,和铁锈红的树叶,这种颜色的树叶,渐次铺满了蘑菇下的地面。
一条公路的宽度,我在大雪时节,隔着十七米的距离,转头对拇指大小的小生物行了个注目礼,你还在这里,真好,若你在,我许你明天再来看望你,如此甚好。
天使住在魔鬼心里我想写流云,写血红的朝阳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写清澈的溪流穿越葱茏的群山,写一朵花在山谷里静静地开放。
我还看见一株孤独的蘑菇,在江南的冬天里,生长在颜市可庄的一条公路边缘,它不属于这个季节。
昨天提起过,我更喜欢腐败和死亡的气息,却忘了贴上这张最重要的图片,腐败和死亡,确切地贴在野蘑菇坑洼的皱褶里,天使与魔鬼,硬是挤进同一株生物的皮囊。
这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关注这一株蘑菇,它终究没有如愿撑开它的伞,散落一地的孢子。
数天后,野蘑菇根部长长了些许,顶部却开始萎缩,看样子,它将寂寞地夭折在冬日的路边,无声无息。
腐败和死亡的气息,看不见摸不着,一株蘑菇的湮没。
我想写,天空中的飞鸟,迎着阳光,快乐地鸣叫;写流年里,你定格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