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颜色的秋千
男孩凑到女孩的耳边：我是一阵夏夜的风啊。
在夏日炎炎的午夜，吹过的那阵舒爽的穿堂风，那就是我啊！
1
这个故事发生在南方一个做水晶球出名的小镇子。
这个小镇的镇尾，住着一对串水晶珠子的年轻夫妇。他做的水晶串珠工艺品，精致好看不说，晶莹剔透、质量也是非常上乘的水晶原材料，使他的工艺品总是会在一堆商品中脱颖而出。
一天，这个工匠突发奇想，做了一把水晶秋千，挂在后院的老树上。
“这个秋千真好看，可是，给谁坐呢？”妻子一边看书一边思忖。
“当然是给我们的小娃娃坐啊。”工匠喜形于色。
妻子的肚子已经胀成了一个大皮球，里面的孩子似乎随时都会蹦出来似的。
“你先来坐坐看？”工匠扶着妻子慢慢地坐到水晶秋千上。
“好凉快啊。”工匠轻轻地摇着秋千，太阳光透过树叶找到晶莹的秋千上，反射出剔透的光。
医院里，孩子出生前的一天，工匠轻柔地附在妻子的耳边，问道：
“后院的水晶秋千涂上什么颜色好呢？”
“什么颜色？那就涂上一望无际的蓝！”妻子说着。
工匠默默地记在了心里，那明天就去城里买一桶湛蓝色的漆吧。
2
万里无云的日子，妻子生下了一个聋哑的女孩。
工匠得知后，第一时间找来了城里的医生，可医生只是摇了摇头，这是先天的缺陷，生来就带着的，治不了，就把他们打发回家了。
睡着后的孩子安静得很，工匠与妻子哭了一天又一天。
到了新的工艺品订单找上门来了，工匠才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这才让两个人从现实中惊醒过来，重新振作起来。
3
夏天悄悄接近了尾声，工匠每天都埋头在桌前做着手工艺品，突然一抬头，看见了后院里的水晶秋千。
“还没给它上漆呢！”工匠嘟囔着。他站起身，隔着窗户望着那月光下的透明秋千。只不过，一想到无论给秋千涂上什么颜色的漆，这孩子终究是看不见的。这世上这么多美丽的颜色，她的世界里却只有黑色啊。
突然他想到，这月光的颜色，不也是那么的清透、晶莹，宛若透明色吗？
他看着天上遥远的月亮思忖，他想，如果这个孩子的世界需要一种颜色，那一定是月光的颜色。
就在这个时候，花园的角落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声。紧接着，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叔叔。”
工匠朝角落里望去，就在秋千背后的树底下，一个男孩独自坐在树叶上，胖胖的手拿着画笔，认真地画画。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工匠问道。
那孩子绽开大大的笑容：“我是在画画啊。”
果然是小孩子，任性得如此自然。
“但你画的也不像是一副画呀。”
“怎么不是，叔叔这是月亮的颜色啊。”
“月亮的颜色！”工匠大吃一惊，他定睛朝孩子的画看去，确确实实、千真万确，这月亮的颜色甚至发着清冷的光辉。
“我明白了，你是神笔马良啊。”工匠说着，他看来看去，越来越觉得，现在自己的花园里拥有了两个月亮，一个在天上，一个在男孩的画里。他轻轻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了一轮肃穆的明月。
“我说，你这月亮的颜料，可以给我一点吗？”
“你要干什么？”
工匠指着树前的秋千。
“给秋千上漆。”
“为什么要是这个颜色呢？”
工匠挠挠头，蹲坐在男孩的身边，一五一十地将女儿的身体状况讲给了男孩听。末了，他诚恳地向男孩表示自己是有多么地想让女孩看见月亮的颜色，去代替她心底里那永恒的黑。
“叔叔，明天吧。”
“好啊。”工匠喜形于色。
“明天的月圆之夜，我还来这里。”男孩说道。
“叔叔，你记得把毛笔和瓶子带来。”
“好！”
就这样，二人分别，工匠心里无数遍地默念着毛笔和瓶子，回到房间里久违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4
第二天的月圆之夜，工匠早早等在了树下，拿着崭新的毛笔与瓶子。他转到树的背面，却发现男孩早早地坐在那里画画了。
“晚上好。”工匠说。
“嗯，今天的月亮很圆。”
“是啊。”工匠抬头观赏着月亮，默默地坐到了男孩的身边。
“好了，那我们就开始吧。”
“怎么做？”
男孩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这可是个大工程哟。”
说着，男孩从衣服下摆里摸索着，拿出一根枯树枝来。工匠不解了：“我是来要点月亮的漆的啊。”
男孩笑了笑：“可是，任何东西都需要你自己去努力才可以得到啊。月亮的颜色当然要你自己找月亮去借啦。”
男孩又拿出一条雪白的毛巾，将其铺在地面，然后，将树枝指着月亮的方向摇晃着。
过会儿，工匠发现地上的白毛巾的颜色产生了变化，先是五彩斑斓的灰色，混杂着一丝丝的白光。
“叔叔，快点把毛巾里的颜色装进瓶子里啊。”男孩说道。
工匠反应过来，开始卖力地干活。毛笔刚一放到毛巾上，一道光就顺着毛笔间吸附上来，不多会儿，毛笔就鼓鼓涨涨地吸满了颜料，他将毛笔放到瓶口，毛笔的颜料就一滴滴地滴进了瓶子里。
就这样，工匠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动作，不敢有一丝的怠慢，两人就这样在月光下默契地工作着，不知不觉间，太阳从东边静悄悄地升起来了。
工匠身旁的瓶子里的颜料越来越多，已经有小半瓶了，里面的颜色仿佛一束流动的淡蓝色光束，一直变换着不同的蓝色，一会儿是淡蓝色的天空，一会儿是薰衣草的蓝紫色。还有各式各样没见过的蓝色……
慢慢地，颜料的变幻速度放慢了，颜色也渐渐清亮、浅淡起来，最后，变成了月亮的颜色！
工匠将瓶子举到男孩的眼前。
拂晓时分，太阳光在薄云的遮蔽下，暖洋洋地、慵懒地挂在空中。
“我们成功啦。”工匠开心地挥舞着手臂。
“是呀，所以你现在已经拿到月亮的颜色啦！”
拂晓的天空下，洋溢着两人的欢声笑语。
“谢谢你！”工匠握了握男孩的手。
5
工匠紧接着开始在秋千前忙活起来。他仔细地将颜料涂在秋千上。渐渐地，整个秋千都变得半透明起来，晶莹剔透的，闪着幽幽的蓝光，真是好看的月亮的颜色啊。
6
聋哑女孩慢慢地长大，到了五岁那年，她坐在秋千上，看见了月亮的颜色。从此以后，她拥有了清冷、美丽的月亮，眼前不再是永恒的暗淡的黑色。她常常坐在秋千上笑着：“今天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呢！”
关于聋哑女孩看见了月亮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庄，甚至于传到了省城。人们议论纷纷，有事没事的就来到工匠的家里，在秋千边上打转，有的人还坐在上面荡秋千。
7
时光飞逝，女孩七岁了。
工匠像往常一样在桌前赶工，妻子窝在沙发里看书，女孩在院子的树下荡着秋千。
门突然被敲响。
“叔叔好！”门外传来清脆的少年的声音，工匠的妻子打开门，看见了一个站的板正的少年。
“你是谁家的孩子？”她问道。工匠听见声响，从桌边站起身来到门口，看到少年的那一刻，他就认出了这个在树下画画的男孩。
说是男孩，那倒也不算了，他的脑袋都已经快要顶到门顶上了，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妻子将他迎到屋内坐下。
“那个女孩呢？”少年望着工匠发出探寻的目光。
“现在也是个大姑娘啦！”工匠朝窗户外面一指，一个清秀、较小的女孩正倚在秋千上发呆。少年朝秋千走去，朝女孩打了个招呼。
她转过脸来，清亮的眼底反射着月亮的光，漆黑的瞳孔望着少年的方向，丝毫看不出这是个聋哑的女孩。
“你好……”少年朝她招招手，脸颊立马泛出两个红晕，他放下了手，想起来女孩看不见他的。
“我知道你是谁。”女孩朝他绽开灿烂的笑容，“你是那个给我看月亮的人。”
少年喜形于色，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笑着。
工匠邀请少年共进晚餐，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围着狭小的餐桌吃饭，破旧的桌子与发黄昏暗的灯泡并没有影响他们快乐的心情。
少年临走时，工匠叫住了他：“嗯，我想让她闻一闻夏日玫瑰的香味，她常常和我提起书本上的花香。”
少年点了点头，转而在女孩的耳边说道：“我是夏日的晚风，就像炎热的闷热室内吹过的那阵舒适的穿堂风。”
8
夏日炎炎，少年居住在最东边的临海，他常常游走在各种沙滩与森林间，寻找着那最灿烂的玫瑰花丛。终于在一处老农的花园里看见了那最艳丽的红玫瑰，他当即就采下了一朵朵的红玫瑰。
他总是觉得还不够多，他远远地看着这片红玫瑰，狠狠心，将它们全都采了下来，装进了一个大布口袋。少年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消失了，留下不明原因的老农独自看着只剩一根根绿色根茎的玫瑰黯然神伤。
当然，对于这些，少年已经无暇顾及，他来到沙滩边，升起一个火堆，将成捆成捆的玫瑰摆放在一个大锅炉上，开始煮起玫瑰来。他煮了一天又一天，终于，那咕咚咕咚的锅炉熬制出了满满一锅的红颜料来。
（这真是艳丽的红玫瑰的颜色啊。）
9
到了夏末，少年抱着那瓶红颜料来到了女孩的家。工匠再次热情招待了少年，大家一起其乐融融地吃了晚餐。
工匠将一朵精致的玫瑰花工艺品放到了桌前，晶莹剔透的玫瑰花娇艳欲滴，却总是感觉还少了些什么，因为它还是透明色的，娇嫩而柔弱。
少年将红颜料拿出来，工匠细细地给红玫瑰上了色，瞬间，这玫瑰宛若拥有了生命般，迸发出无尽的生机与力量。
“这是东边的老农种的向阳而生的红玫瑰哦。”少年说着，将女孩的手放到了红玫瑰上。
女孩细细地摸索着红玫瑰，这回，她看见了无边无际的红玫瑰花园，朵朵玫瑰在夕阳的映衬下，娇艳欲滴、光彩夺目。女孩第一次感受到了切实的大自然的温暖，现在，除了清冷的月亮，她拥有了炙热的红玫瑰，这真是一种美好的颜色啊。
女孩陶醉在红玫瑰的温暖与炙热里。
少年临走时，女孩拉住了他的手，请求她给她看一看太阳的颜色。
这真是难到少年了，少年看着女孩恳切的眼睛，清亮的眼眸仿佛将他顷刻间看穿，少年不舍见到女孩失望的眼神，他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等我回来。”他这样说道。
10
次日早晨，女孩坐在桌前抚摸着红玫瑰，却发现它凋落了，一片水晶花瓣掉在了桌上，怎么也安不上去了。
女孩徒劳地安着玫瑰花瓣，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不，是一片暗红色的玫瑰花园，昨天美得像画一般的玫瑰花园现在已经一片死寂，如同玫瑰墓园。她焦急地哭了起来，引来了工匠，工匠走近玫瑰花工艺品，却发现玫瑰已经变回了一片透明，红色的漆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女孩伤心地哭了一天又一天，她每天都回忆着那一片灿烂的玫瑰花园，却徒劳无功，她发现，她再也无法抓住任何的彩色了。
11
少年顺着风飘荡着，他总是忙忙碌碌地追赶着太阳，但是总是抓不住它。
他只得祈求太阳：“您可以给我一点太阳的颜色吗？有个聋哑女孩，心心念念地想要感受到太阳的感觉。”
太阳只是东升西落，并没有因为少年的央求而停止前进的步伐。少年继续追赶着，满头大汗，步伐变得越发沉重。
太阳总是普照着大地，严肃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可是，少年不断地飞翔，却也只是抓住太阳的余晖，抓在手里的太阳光打开一开就顷刻消散了，少年一次也没有真正的抓到过太阳，哪怕只是太阳的余晖。
太阳的余晖那残存的温暖在掌心中流过，转瞬即逝，要把它做成颜料是远远不够的。
少年日渐消沉起来，对着太阳流着泪，有时候泪流了又干，盐渍停留在脸颊上，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某一天的黄昏，一阵夏夜的晚风吹过，少年的耳畔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这就是太阳的感觉啊。
这是太阳在以它的方式拥抱人们，这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12
初秋时分，少年拜访了工匠的家，这回，工匠差点就没认出少年来，他浑身黝黑，浑身散发着一股太阳的健康气息。少年绽开笑容，露出两个标志性的大酒窝，工匠才发现这还是原来的那个少年啊。
“这回，我没有要到太阳的颜色。”少年低垂着头，就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
他看见女孩清瘦的脸庞与红了的眼眶，连忙补了句：“但是我得到了太阳的拥抱！”
少年告诉女孩在黄昏时分荡秋千的时候，只要看着东方，摇摆着双脚，细细感受，太阳就会拥抱你。
13
女孩荡秋千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常常边荡边笑着，但是，奇怪的是，她再也没有提起过那少年来，她的眼角的泪渍也总是挂在两边，仔细看，那笑容，也是似笑非笑的。
工匠两夫妻看着女儿成天不声不响着，也不知如何安慰她。有时候，他们试着和她聊天，她总是重复着说自己在等风来。这时候，他们也只好摇摇头，任由女孩在秋千上独自荡着。
时光流转，女孩已经十七岁了。
她开始帮妈妈干起日常的活来，她学着妈妈的样子学会了做饭与坐在摇椅上看盲文书。
日子悄悄的过去，女孩变得越发沉默，她不再说起月亮、玫瑰与太阳，有时候，她张开嘴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知道月亮、玫瑰与太阳，但是她却失去了它们。工匠夫妻也闭口不谈这些，他们都觉得，放下了，就好了。
14
一个夏夜，工匠家的门再次被人敲响。
是个身材高大、血气方刚的青年人。他告诉工匠自己来自遥远的东方，想要拜工匠为师。工匠已经老了，他正愁着自己的手艺没个接手的人呢，听到这，工匠便开心地收下了这个徒弟。
青年人每天做得多吃得少，有时候工匠的妻子心疼他，总是要给他的汤里多放几块肉。而青年人却总是把肉挑出来，夹到女孩的碗里，女孩再把肉夹回青年的碗里，二人一来一往的也越发熟络起来。
一日黄昏，青年在后院里吹着口哨唱起了歌，坐在秋千上的女孩看向了青年，没有聚焦的双眼望向青年，却是炯炯有神。她站起身子朝男孩的歌声走去。
“我听见了你的歌！”女孩激动地拉住青年的手。
“和着夏夜的晚风！”女孩补充道。
（是风在唱歌的声音啊。）
就在女孩望向青年的眼睛的那一刻，女孩重新看见了月亮、玫瑰与太阳，过往的一切浓郁的颜色混合在一起，她激动地落下了眼泪。
泪水滴在青年人的手臂上，很快化作一小点盐渍。
二人相拥在一起。
不多久，二人就结婚了。大家都说女孩是赚到了，嫁给这么一个阳光帅气的青年。
但青年知道，幸运的是他，因为他娶到了一个可以听见夏夜晚风的妻子啊，夏夜里那阵舒适的穿堂风，只有她听得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