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
三年前,我曾独自一人去过南方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也是像这样烟雨蒙蒙的季节,下车那天正像今天这样下着淅淅沥沥足以打湿女孩子额前秀发的雨,那雨像是有生命般不着痕迹的落在白墙青瓦之间,朦胧了少女的心事。
镜子那时,刚退学的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一心想着逃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生活,我想着至少再坏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我总能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松口气。我在旅馆住了一个星期后,在当地找了一份零工不紧不慢的干着,后来考虑着打算长期居住,索性就租了当地居民的一间房子,也就是在这之后我知道了静子和她的故事。
我见到了静子的妈妈,一个肤色白皙的女人,穿着一件洗的有些褪色的波西米亚长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并不像小镇的人。我带着探究的眼神稍稍打量了她一会儿,她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聊到房租时我了解到,这里住着的还有一个名叫静子的女孩,是她的女儿 ,虽然房子有些破旧,一想到还有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女孩住在这里,我很是开心,当天下午就将行李搬了进来。
在这里住了大概两个星期左右,我从未见过她口中的女儿,房东也早在我住入的第二天拎着行李走了,我一个人住着甚是清净,好像几个星期前刚从北方的家乡退学的我已经那么遥远,渐渐地被这南方小镇安逸的生活感染,可是总觉得有些寂寞,于是我就认识了隔壁的一些邻居,常常在空闲的时候和她们闲聊,并向她们打听静子。
一个正倚在门前绣十字绣的阿婆压低了声音口齿软糯不清地道“听说她和她妈妈从日本来的,我只记得当年她妈妈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住了进来,在这里定居,可是这么多年,我并未经常见过她,也从未见那个女孩开口和谁讲过话,大家都说她是个哑巴……”。
镜子小镇依山傍水,天空总是像刚下过雨一样清澈,倒映在水中像妈妈捶洗的蓝印花布。小镇无论哪里都是美的,尤其是黄昏,也就是在这么美的黄昏我初识了静子,少女静静地走着,我望着她的背影,像极了静谧的黄昏,却听见白色的花一般的叹息悠悠地飘落下来,我注视着她走进房间,关上房门,我们并未照面,到了晚上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就去敲了她的门,女孩的房间里几乎没什么东西,一张看起来有些年代的雕花木床紧靠着西面墙壁的那扇小窗放置,另一件还算贵重的东西,似乎就是正对着木床的镶嵌在东面墙壁上的一面镜子,看起来极为普通,很大,几乎占据了东面的整个墙壁,镜面上横亘着一条巨大的裂痕,毁了整面镜子的美感。女孩略带紧张与疑惑的望着我,我先开了口自我介绍,“我是林音,两周前我租了这里的房子,我想你妈妈已经告诉你了”,对方静默了一会,我以为她要打哑语的手势,便盯着她,“千泽静子”四个字落入耳中,原来她会说话,我期待着她接下来的回答,但她至始至终只说了这四个字,为了缓解尴尬,我对她说了些“有事找我帮忙之类的话”便有些失望地离开了。
我离开后,静子匆匆关上了门,灯光有些昏黄,女孩站在这面有裂痕的镜子面前一直发呆,她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直到一只老鼠弄出动静来才打破空气中的沉寂,一切看起来稀松平常,女孩朝发出声音的角落里睥睨了一眼,和着衣服空腹睡下了。静子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就像入睡前一样静子站在那面带着丑陋疤痕的镜子面前审视自己,镜子里的女孩却不是自己,她做什么样的动作,镜子里的女孩就重复同样的动作,还咯咯地对她笑,镜子里的女孩慢慢地对她招手,静子迟疑了一下就跟着她进入了这面镜子……
樱花盛开的季节,一个小女孩咯咯地笑着,奔跑着,仿佛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人儿,爸爸妈妈在后面牵着手散步…… ,如果能够永远这样,我想静子是永远也不愿意长大的,那不应该是一个小女孩独自承受的重量。当静子亲眼看到爸爸拉着一个年轻漂亮女人的手,狠狠的打妈妈时,静子冲上去死死地咬着那个女人的胳膊,爸爸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她只是倔强地瞪着他们,她的父母最后还是离婚了,法院却将她判给了爸爸,两年后她的妈妈想尽办法终于让她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可是静子却不是静子了。静子想要逃离这窒息,急着转身,一下子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和静子相若的年纪,对静子露出好看的微笑,静子也笑了,静子觉的自己从未见过这么干净的男孩子,任由男孩拉着躺在长满野花的草地上,她们就这样牵着手看着燃烧了半边天的夕阳,黑漆漆地夜空慢慢浮现的亮晶晶的星星,越来越越多的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泛着淡淡绿光的萤火虫,还有那模糊了少年心事的虫鸣,静子久久地看着这夜色和身边熟睡的少年,一觉睡到了天亮,身边早已没了少年的踪迹,仿佛昨夜的少年郎只是一个美梦,就像歌里唱的“露珠打湿少女的心事,少女却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徒留一面过往的镜子”,女孩垂下头,有些伤心,似乎早就料到了这般。
我不甘落寞,一心想要结交这个看上有些冷漠的女孩,也许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我带着特意准备的北方小吃去看她,敲了很久都没人开门,我有些着急,就砸开了门,我看到镜子里的女孩安静地躺着,就像睡着了一般,手腕上的血已经晕湿了床单……。
南方的雨太过多情,总喜欢连绵的下着,静子的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下午。那个女人看起来老了很多,一直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女儿,我煲了汤来看她们,女人艰难地开口:“静子她……从我把她带到身边后,我就发现她有些异样,她不哭、不笑、甚至很少讲话……,后来我带她看了医生,才知道她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我反问她:“那你为什么不好好陪着她,从我住在这里第二天你就独自离开了,你似乎没去找她”,“我……,”女人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回答。
也许缘分真的是冥冥之中注定,就像我和静子,天南海北的两个人,曾经各自邸舔着自己的伤心事,有一天却嗅着同一方泥土的沁香,哭着、笑着倾诉过往,成了彼此的依靠。
我对静子说“如果伤口没有将你杀死,那就好好活下去,无论多么缓慢,终将有愈合的那天”。后来静子慢慢接受了治疗,有一天她拿出一张照片,一个好看的男孩子很温暖的笑着 ,我知道静子开始向我打开那扇紧闭的心扉了,我静静地看着静子那面过往的镜子,听她诉说……。
静子望着窗外的天空说:“我房间有面镜子,你见过的,我常常站在那面镜子前发呆或是自言自语,渐渐地我呆在那面镜子前的时间越来越长,只要在那里我每天晚上都会重复同一个梦:‘我站在那面镜子面前审视自己,然后就有一个女孩咯咯地笑着拉我进去,我就会看到和爸爸妈妈赏樱花时咯咯笑着的我、推倒妈妈的爸爸、哭的泣不成声的妈妈,想哭却哭不出来……’,我的精神越来越恍惚,后来我有过一段时间好转,那是在遇到他之后。我的精神时好时坏,还能坚持着上学,那时候刚上高中,我从没和任何人主动讲过话,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了隔了几排的他,阳光透过绿色窗纱打在他的侧脸上,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暗暗的阴影,我被这明媚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感受到了不明的注视,回头时便发现了我,对我笑了笑,就是像照片上这样温暖的笑容 。我还记得我们两个第一次讲话的情景,有一天上午第二节下课 ,他走到我身边,我以为他只是要过去,有些紧张地低着头,等着他快点从我身边经过,却听到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叫静子吧,那好,静子,借我一下你的数学作业”,我愣了几秒钟,把作业递给他,算是回复,他轻快地说了声“谢谢”,不等我的回答就走开了,后来我开始偷偷地关注他,在老师吐沫横飞时,偷偷盯着他的侧脸,每次在他发觉之前我都会恢复到一如往常,我还发现他很受女生的欢迎,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女生,下课时经常一大堆女生和他说笑着,我依旧如往常,从未和他主动讲话,倒是他常常借我的作业,我在他面前总是很窘迫,这常常令我懊恼,我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儿,我的生活不再是一潭死水,起了波澜,我开始变得有所期待。我们接触的越来越多,讲话的次数也越来越越多,我一直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后来我们分了班,再后来我听说他有了女朋友,和我同班的杨小蝉,一个像贝壳一样的女孩,坐在不知和我隔了多远的前排,我从后门出去打饭时总是看到他在那里等着杨小蝉,他会和我打个招呼,我小声回他,然后快速的逃开了……,我害怕遇见他却又期待遇见他,可是有一次好几天我都没看到他,却是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听说他出了车祸, 死了。我不吃不喝对着那面镜子整整发呆了两天,我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遇见他之前的状态,甚至有时候无法判断哪些事是真的哪些事又是幻象, 我无法控制地对一个永远只能暗恋着的男孩伤心,后来我的梦里就多了这个男孩,总是在我伤心时温柔的笑着,我常常想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两个女孩子早已泪流满面,我们拥抱着,寻求温暖,“静子,该放下了,我们还这么年轻,不打碎过去这面镜子,就永远不知道未来有多明媚”她哽咽着点头,后来我又陪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看着她康复出院,看着她打碎了东墙那面镜子,在阳光下笑着对我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