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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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琴一直得意于自己敏锐如猫的第六感。
周末,早餐的时候老公接了个电话,两人是用方言交谈的,因此罗琴判断这是老公那边某位亲戚打来的,然后再从两人说话中带出的“志愿”、“专业”、“工作”等关键词可以推断,这通电话的内容是关于刚高考完的老公的大外甥韦霄的。
罗琴从不主动暴露自己听得懂老公老家方言的事,有的事她觉得人家想说就会说,不想说你问了也白问。
果然。
电话挂断,老公叹了口气说是小霞打来的,说韦霄高考的分数出来了,想让他帮着看看学校和专业。
小霞是罗琴的小姑子,韦霄是小霞家的老大。
老公一边换衣服一边说一会儿我得回村一趟,韦霄报志愿是个大事,电话里有的事说不清楚。罗琴没有接茬,老公说完旋风般抄起车钥匙就下楼了。
说实在话,罗琴不太赞同老公这种啥事都插一手还吃力不讨好的行为。
罗琴的公公婆婆早在她和她老公结婚前两年就相继过世了,家里就剩一个妹妹。小姑子比老公小三岁,但婚结得早,并且嫁在了村里,和妹夫生了两个男孩,以至于妹夫和他妈成天喊着压力大。罗琴心里冷笑着孩子要天上的星星不敢给月亮,能不压力大吗?
小霞的婆婆在村里是出名的悍,而且待她不怎么好,有时候小姑子干完活儿回来,饭锅见底,菜盘见汤,连口吃的都不给她留,还见天说她人傻脑子笨,说让她去地里摘两棵䈡,她就真的只摘两棵,还说自己儿子这么聪明,怎么就娶了这么个笨媳妇。老公妹妹的婚事是罗琴公公去世前就定下的,老公也不好说什么。如果不是小霞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变成一根筋,哪里轮得到妹夫那个妈说啥是啥的懦弱鬼。
为了能让妹夫他妈对妹妹好点,老公就把家里的几亩地都交给妹夫一家耕种,收成却分文不拿。但逢年节,两个外甥的大红包也是从来不少的。但结果又怎样呢?人家婆婆根本不领情,还在村里到处说帮着大舅子照看着耕地,收成就那么点,还成天累死累活的。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事这些年细数起来也不是一件两件了。
另外不是罗琴心肠冷,是一想起韦霄她就头疼。三年前的寒假,韦霄还差一个学期就初中毕业了,老公从妹夫那知道了孩子不想继续读高中,于是他在没有征求罗琴意见的情况下,就自作主张地将韦霄和他刚上初一的弟弟韦成一起带回家,说是跟两个孩子谈谈心,顺便帮他们复习复习功课,同时给下学期做个学习计划。
这让罗琴有些为难,她是个直肠子,干不出那种阳奉阴违的事的人,家里来了客人,甭管是大是小,她总会尽量招待好,因为她神烦那些专会在背后议论人是人非的亲戚,偏偏你还回不了嘴,因为不住在一个地方。那些个长舌的三姑六婆的说嘴功力她可是在刚嫁过来的时候就领教过了。再说了,假期里自己和娃也有计划,两个孩子一来,说不受影响那是不可能的。可既然老公发了话,她这个舅妈也不能驳了他这个当舅舅的面儿,所以两孩子就这么来了。
家里有客人留宿,罗琴是睡不踏实的。有一天晚上,罗琴起夜,听到兄弟俩的房间里有动静,就悄声贴在门口听了一耳朵。她隐约听见里面有电子游戏的音乐声,不时还夹杂几句低声的粗口话。罗琴没有敲门,而是在第二天把这事偷偷告诉了老公。
第二天老公在饭桌上问两孩子平时玩不玩手机游戏。小的那个说没有手机,也没玩过。大的那个则说他平时不怎么玩,都是看同学玩。
老公不动声色,白天问了问学习情况,到了晚上都黑灯后来了个突然袭击。他进到俩孩子房间的时候顶灯是熄的但床头灯是亮的,韦霄正靠在床头,手里的手机虽然熄了屏,但是充电线还连在插座上没来得及拔下来。而韦成则躺在旁边,看样子刚被吵醒。他逼着韦宵将手机打开,发现里面除了下载有游戏以外,还有一个充斥着用暴力言语聊天的QQ群。
老公没有动手,只是怒气冲冲地把老大单独拎到客厅严厉地批评说教了两个多小时。罗琴看老公越说越生气,赶紧出来打了个圆场,说孩子还小,你好好说话。然后她斜眼偷偷看了一眼韦霄,却看到了他一脸阴戾的表情,那种表情不该在一个十几岁孩子的表上出现,这表情让罗琴很不舒服。于是在老公回屋后,她跟老公说在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父母才是第一责任人。你是舅舅当然也可以管,但是这么些年你只是年节的时候才见到孩子,人家凭什么听你的。再说现在孩子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想管可以,但得注意方式方法,特别是青春期的男孩子。说得极端一点,要是动起手来你不一定打得过人家。老公似乎听进去了,第二天就把他俩送回了村。
真是好不容易生个儿子不知道怎么宠好了!这是老公当时跟罗琴说的原话。妹妹和妹夫连带着孩子的爷爷奶奶都很宠家里的第一个孩子,特别是奶奶,逢人就夸她大孙子聪明。可同样是男孩子,奶奶去不怎么待见那个憨厚老实的二孙子。有可能是因为他的性格更像他妈妈吧。傻乎乎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点心眼也没有。罗琴这么想着。可受宠的孩子居然被发现犯了错,这就让老人有些难以接受。
老公把老大夜里玩手机游戏的事告诉了妹妹和妹夫,估摸着这孩子回家也被狠狠地说了一顿。本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了,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让罗琴目瞪口呆:人才回去没多久就有闲话传来,说那俩孩子在罗琴他们家住的时候连肉都没吃过几顿,饭也没吃饱。罗琴老公当即对谣言溯了源,发现源头竟来自韦霄和韦成的奶奶。
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肯定是韦霄对你告状的事怀恨在心,所以跟他奶奶说我没给他们吃肉。她甚至没有向老二求证就直接充当了谣言的散布者。罗琴边说边想笑,这么低级的造谣也只有宠溺大孙子的老太太才会信。
罗琴没有辟谣,因为她们一家住在市里,而小姑子一家住在村里,两家相隔小五十公里远,想辟也没法辟。但自此以后,罗琴对老公妹妹的婆家是敬而远之,每次回村,她宁愿在县城先吃点垫垫肚子也不愿去小姑子家吃现成的,免得被人说她一家三口占便宜。
三年前的污蔑犹在眼前,时至今日,她这个“黑心肠”的舅妈每次回村给公公婆婆上坟,都免不了被村里的人指指点点。如果这次老公还把这个孩子带回来,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罗琴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不能让韦霄再来了。
老公是早上回村的,人是下午回来的,果不其然,这次他又把孩子带回来了,但这次不是韦霄,而是韦成。
晚饭不用管我,我一会儿的火车出差,去多久还不知道,另外这几天该干什么我在路上的时候已经交待韦成了。你也知道那孩子内向又腼腆,你多担待点。老公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客厅说的,那会儿韦成正在房间里收拾书和衣服,没听见。
罗琴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然后交待着闺女一会儿哥哥出来记得给哥哥拿双拖鞋。闺女懂事地点点头。
韦成这孩子是罗琴和老公结婚那年出生的,这些年两家走动得少,但这孩子从小到大没怎么变样,大圆脸,板寸头,肉紧紧的(形容有肉但不胖,而且很结实那种),每次给他红包他总是推辞,这两年的力气也是越发大了,过年的时候差点没把罗琴老公给推倒在地!不愧是成天干活的,一身的腱子肉!罗琴心想。同龄的孩子里,应该没有几个像他这样还会帮着家里干苦活儿的吧。
想起来今年清明回去给公公婆婆上坟,往回走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那会太阳正高,地里一个人也没有。路过小姑子家地里时,还是孩子眼尖地冲车窗外喊了一声“哥哥”她才看见那老实孩子正光着膀子在一铲一铲地把干草装到三轮车上去,而小姑子正坐在三轮车的驾驶位,头上戴了顶泛黄的老旧太阳帽,帽沿大大的,挡住了她早已黑黄的脸。
那天他们开着车,离他们大概三五十米远。地里长着庄稼,小汽车也下不去,所以老公摇下车窗隔着老远喊了一声“霞霞”。
孩子坐在后座,也跟着高喊了一声“姑姑”,又喊了一声“韦成哥哥”。女人听到有人喊她才扭过头来。
罗琴下了车,但并没有往那走的意思,中间隔着膝盖高的深绿色麦田,有风吹来,麦浪滚滚,让孩子兴奋不已。她喊了一声小姑子你们在干嘛。
小姑子说俺们在装草,家里的牛正等着喂哩!她说这话的时候,韦成也跟舅舅和舅妈打了声招呼,然后又继续使劲挥动着叉子往车上叉了一叉干草料,大力一叉一挥的同时也扬起了一阵厚厚的尘灰。有几撮卡在了叉子的钉齿处,韦成又抖了抖才把它们抖下来。尘土被扬起,小姑子挥手扇了几下,试图把扬起的尘土赶开。
小姑子才比她小两岁,但却因为繁重的劳动而过早地弯下了腰;为了省事,她一直留着短发;脸和胳膊被晒得比身上黑了好几个色度,活像贴了一层又黄又糙的皮。那一瞬间,罗琴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幅写实的田间劳作者的油画:太阳高高的,少年挥汗如雨,母亲老黄,如山的干草,怎么叉也叉不完。那幅画面让罗琴久久不忘。
他们与他们之间,小汽车与三轮车之间,隔着的不是几块麦田,而是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东西的名字好像叫——命运!
罗琴从来没有那么深切地感受到近亲之中人与人的命运竟然如此不同!她震撼之余问道:大辉呢?
大辉是霞霞的老公,性子弱,是个妈宝男,工作换了不下五个,却没有哪一个是干得长久的,每次换工作不是因为累就是因为离家远。说白了就是吃不了苦。
其实不用问,罗琴也知道大辉那事儿多又宠儿的妈也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儿子顶着十点多的大太阳来干这样的粗活累活儿。她只是气不过,她想让小姑子通过自己的回答来认清这个家只有她和韦成两个傻子在干活的现实。可惜她没有,这个傻傻的小姑子只是回了一句说他有事上县城了。
那韦霄呢?罗琴又问。都是儿子,凭什么弟弟在干活,哥哥却可以躲懒。小姑子说老大高三了,这回放假没让他回家,留在学校温书。这不他爸上县城给他送生活费去了!小姑子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幸福,活像这个她引以为傲的大儿子已经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最后罗琴和老公又和她聊了几句才开车离开。唉,人各有命吧。好在韦成是个听话又懂事的,小姑子的日子也能好过一点。
韦成,你妈以后就靠你了!罗琴心叹道。
等韦成收拾完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老公已经走了。小女孩从鞋架上拿来一双男士的拖鞋递过去说哥哥,给,鞋。韦成接过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回屋换鞋去了。
晚饭的餐桌上,这个家里从来没有过的沉默和那个少年的拘谨让爱说话的罗琴有点难受。靛蓝色中式风的盆子里炒的是老家的腌肉配蒜苔,汤盆里则是加了豆腐、冬瓜和粉条的大锅菜。这是罗琴老公临走前特地交待她的:孩子吃得多,你就多做些老家的饭菜。
做菜事小,这半大不小的小子值不值得她做这些才是关键。
主意打定,罗琴决定主动“出击”。她向来不是那种“来,吃菜,别客气”的招呼式的女主人,她是个喜欢问问题,并且能往别人“祖坟”上问的人。
“怎么就你自己过来了?你哥呢?”其实对于韦霄没出现这事,罗琴心里是暗暗高兴的。
“他去打工了。”
“他去哪打工了?”打工是假,躲懒不干活是真吧!
“县城。”
“他这个年纪,能打什么工啊?你爸你妈也放心啊?”
“他和他一个初中玩得好的同学一块去的县城,前几天说是在一个工地上给人挖坑,后来好像说太累就不干了,工钱也没要,现在应该在我姑姑那呢!”
韦霄和韦成的姑姑在市里的一所中学教书,是个数学老师,并且也嫁到了市里,平时为了两个孩子成绩的事也没少操心。
“哦。你哥考了多少分啊?”这个罗琴确实不知道,老公回来她也没来得及细问。她很想知道这个从一开始就在众人的溺爱下长大的孩子这回到底考了多少分,但她也不想从老公那头打探,免得让他以为她关心他那不成气的外甥,回头再给自己找事儿!
“390。”韦成老实回答道
“那你哥有喜欢的专业或学校吗?”
“我不知道。”韦成挤出一个生硬的笑。
“他从来没跟你聊过这些吗?”罗琴有些好奇,她以为兄弟间就算不是无话不谈,但至少在大事上应该会说一说自己的想法。
“没有。我们很少聊这些。”他说完低下头,夹了一小筷子他面前菜盘里的腌肉快速地放到嘴里,在嚼了两下之后,又往嘴里刨了一口米饭。
“那你哥现在是怎么打算的?”其实罗琴知道就他哥那390分的分数能有什么打算,无非就是在学校和专业上多留心一些罢了。
“他让我姑给他看看分数能够到哪个学校和专业,然后自己再排除自己不想去的。”韦成难得地多说了两句话,罗琴也从这话里得出了不少信息。
“那就是你爸你妈和你姑都做不了你哥的主,其实专业和学校他自己有主意呗?”罗琴做了个总结。
“嗯。”他好像发现自己说多了,又低头刨了一口饭,但是他没有注意到他一直只夹自己面前的菜,那碟小山形的菜已经被吃出了一个“隧洞”。
空气又恢复到连咀嚼的声音都听不到的安静。
少年的回答变成了一个句号,似乎想要终结罗琴想要打开他话匣子的想法。可是罗琴偏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她不太明白,考砸的又不是他,他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记得你哥小学的时候成绩不错,上初中的时候英语和数学成绩也都一百一的样子,怎么上了高中差这么多啊?”
“那几年上网课上的,在家也没人管,成绩就下来了。”
“哦。那你哥上了高中成绩掉下来了他不着急吗?”这才是罗琴真正想知道的点,她想确认那孩子是想学而没学好还是压根就没想学。
“他不着急。他一直不想上高中,所以在学校也是没认真学。”
“那他出去打工了,家里的活儿谁干啊?你和你妈?”
“嗯。”
“如果不让你读书了,让你回家像你爸你妈那样干活喂牛喂羊,你愿意吗?”
“不愿意。”
“为啥?”罗琴猜到了他的答案,但还是要问原因。
“累,还不挣钱。”
这倒是实话。小姑子婆家养了十来头牛,七八头羊,每天天刚亮就得起来喂,还得清理牛圈里臭气熏天的粪便。然后再开上三轮车到村头的地里去拉前一天割好的草料。因为家里地方不够,割的草料只能先放在地里,牲口们随吃随拉。一天拉上三两趟能够牛羊们吃一天的。然而这只是牲畜的活儿,还不算上地里的。
罗琴从小没有干过苦活累活,但是她听老公说过他们小时候都是这么过来的,放假在家的日子不是下地干活就是带弟弟妹妹。并且干活要趁早,晚了太阳就起来了,在夏天,毒热的气浪能把干活的人蒸死、晒干。
“给我说说你们学校吧,你们年级有几个班?”
“十五个。”
“每个班多少人?”
“四十五个左右。”
“你们同学的学习状态怎么样?”
“不太好,都是混混着过日子的,还有的甚至在搞对象。”
“那你呢?也是混混过日子吗?”
“……”
不等韦成回答,罗琴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哥不想学习,“那你想学吗?”
少年定住了,他没有想到这个和他几年来说的话加起来都超不过二十句的舅妈会问他这个问题。他有点局促不安,连刚想夹菜的筷子都停在了盘子附近的上空,像张被定格的照片,像尊未完成的雕塑。
“这个问题你不用着急回答,甚至不回答也可以,只是如果你之前没有想过,那现在可以想了。”
夜里罗琴“照例”起夜,“照例”到韦成的房间门口“偷听”,因为晚饭过后韦成说今天走得急,没带手机充电线,这会儿手机快没电了,管她借一根。罗琴给他找了一根,所以她有理由认为这孩子还是受不了手机的诱惑,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玩手机。
果然,房间里隐隐传来了声音,只是隔着门,音量又低,罗琴没听清楚。她有点生气,虽然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也没有义务管教,但是占着自家的房间,占用自己的精力去照顾这么个不懂事的小子,还打乱了自己跟孩子假期的计划,罗琴心里一阵不爽。
第二天早饭,罗琴煎完鸡蛋,便故意只跟自己闺女聊天,不跟韦成说话,把他当成空气,这让韦成有点尴尬。孩子老实,但不迟钝,在家里奶奶成天让他和妈妈干活儿,却从不让哥哥干活儿,甚至还老说他吃得多,这些多少都会让他觉得被区别对待了,更别说现在舅妈连话都不跟他说一句,明明昨天她还问了他好多。
是因为我不聪明吗?还是因为我昨天没有回答舅妈那个问题?
“舅妈……”
“嗯?”
“我想学。”韦成憋了半天终于蹦出了三个字,虽然那两个重点字没那么大声,但是罗琴很确定她听到的就是那两个字。然后就见他蛋也没夹,就把脸埋进了饭碗里,接着是他用筷子喝粥的声音。
等他把头抬起来的时候,他又说:“我说想学,但是就是有时候会分心。”只是那声音越来越小,不过后来他又鼓足了勇气刻意提高了音量,“我昨天晚上我舅让我看的视频的时候发现我连看手机都分心了……”韦成的语气里带着沮丧和自责。
罗琴没有想到孩子就这么承认了,他把他的缺点摆在她的面前。她忽然意识到他是相信她的,否则他不会跟她说真话,他大可说他想要念书,再像他哥一样把大家都哄得团团转,然后一个人在学校里混日子。不愧是会帮妈妈干活的孩子,这让罗琴感到一点欣慰。
她松了口气,然后坐正身子,正色道:“你是不是不知道学习是为了什么?”
少年抬起头望向罗琴,他心里高兴舅妈又肯跟他说话了。舅妈不像姑姑,虽然姑姑也是为了他好,但她只会朝他大喊大叫,要么就只会让他刷卷子。他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发现怎么都不对,才开口说是。
“你昨天说你们班里的同学大部分都是混混过日子的,有的还搞对象,如果你也和他们一样,你想过接下来你会变成什么样吗?”罗琴问。
韦成又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疑惑。
“因为学历低,你找不到好工作,或许你可以在工地上找一份力气活儿,可是力气活儿你能干十年那你能干二十年吗?你能干二十年还能干三十年吗?所以,最后,你还是会回到家里,和你妈一起,干着和现在一样,又苦又累又不挣钱的活儿。再然后,你爸或你奶奶会给你找个家里不是养牛就是种地的对象结婚。”
谈到“结婚”,罗琴看到少年的脸上出现了红晕,她知道自己的话成功地引发了他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可接下来的话就不那么美好了:
“和你结婚的姑娘可能很漂亮,也可能很普通,但可以肯定的是,她应该和你一样,在学校的时候也是混混过日子。因为用功读书、成绩好的女孩子不会看上你,就算看上你了她家里也不会同意。所以你只能跟一个和你们家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结婚。然后再过两年,你们会有两个孩子,再然后,你们会一直重复、一直循环着你父母现在的生活,这个你不想重复,又不得不重复的生活。你下地干活,她在家里喂牛喂羊,再再然后,你们的孩子会变成你和你哥现在的样子,在学校不想学习,因为你们干的活又累又不挣钱,也一样顾不上管孩子,你们不知道怎么让他们读好书,于是你的生命变成了你父母生命的轮回。”罗琴在“重复”和“轮回”这两个词上故意放慢了语速并加重了语气,“等你的孩子在长大后,也会重复这样的生活,因为你们没有改变你们的命运,就像现在你的父母没有改变他们的命运一样。”
“你重复着你父母的命运,你的孩子又重复着你的命运,所以,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吗?”
罗琴说完定睛看了看眼前的小伙,她很确定,她从少年的表情里读到了害怕。那种害怕是真切的,是她想要看到的、从他内心里散发出来的想要摆脱恐惧的坚定。罗琴很满意他的表现。
“想想你的姑姑,再想想你爸,他们同一个爹,同一个妈,但两个的命运却截然不同,是因为什么?”这是这顿早饭罗琴留给那个被吓坏了的少年的最后一句话。
碗里的粥已经凉透了,韦成却没有喝完,这也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没有把碗里的食物吃干净。他没有心思,他很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比如说看看书、做一下暑假作业,或者是背背英语单词。总之他需要做些什么才能缓解那种什么都不干带来的负罪感。罗琴说你先看看你舅让你看的那些视频吧,都是介绍学习方法的,应该对你有用。少年应了一声,拿出了手机。
在另一个房间里,一个小女孩正在认真地写字,她忽然抬头问了一下坐在旁边的罗琴:“妈妈,刚才你为什么会对韦成哥哥说那些话呢?”
“因为妈妈觉得他是一个真正想学习的人。如果今天坐在我面前的是韦霄,我绝对不会跟他说这些话。”
“所以韦霄哥哥不是一个想学习的人,对吗?”
“对的。”
“可是你明明可以用别的方法让韦成哥哥好好学习,你为什么要恐吓他呢?”
“哦!你这个‘恐吓’用得不错。那你觉得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奋力奔跑呢?”
“为了金牌?”
“还有吗?”
“额……我想不出来了。”
“因为害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