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蓝船（30）

婆婆彻底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我回忆着如何跟着婆婆吃饭，如何和她建立起这种超过宿舍阿姨和学生之间熟悉度的关系。

也许只是因为暑假的缘故。暑假前我对婆婆毫不了解，甚至不知道宿舍阿姨长什么模样。有些人即使每天看到也未必记得住长相。

回忆婆婆的时候也想过是不是和现在的阿姨拉拢关系，说点好听的话或是多叫她几声“阿姨好”。可好像总不情愿，好像这样做了婆婆真的就再也不会回来。

又过了几天，夜晚除了没有太阳，气温仍旧潮热难忍。我照例在熄灯后跑到浴室洗澡，想着实在睡不着就坐到楼梯口吹吹风顺便借着过道的灯读几页小说。

躺在床上，李炎说过的话和脸上的笑容不断浮现。他的一言一语，播音员般的声音，如放电影一般重温两人回学校路上短暂的时光。

有时他会走在我后面一些，我猜他故意这么做，至于原因我懒得想。他在我身后也好，哪怕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声音和容貌也无时无刻不在我神经系统中闪闪发光，现在如此，未来也会如此吧。

即使他在我面前，和我说着话时，也在想念他。

躺在床上回忆和他的点点滴滴，是我最秘密的快乐。炎热的不安也能随着回想渐渐平静。

当电话响起的时候，我的思绪被硬生生打断，身体仿佛被橡皮筋捆绑住一般紧张。十一点多谁会打来宿舍？老去的外婆和生闷气的父亲，那个叫家的地方出什么事了吗？

我起床，爬下扶梯，拿起话筒。声音很嘈杂，我喂了一声，对方没有回应。

我又说，“谁啊？”

“方侑，是方侑吗？”苍老、疲惫的声音。

“是，你是婆婆？”我听出了声音，只有婆婆叫我名字时侑字会像气接不上来一样只吐出前三分之一的音。

“你怎么了婆婆？”

“方侑，我想麻烦你件事。”

“不麻烦，你快告诉我什么事？为什么东西还在宿舍人就不见了。”

“刚从医院回来，现在躺在床上。”

“怎么回事？没看到你有什么病啊，婆婆之前一直在医院吗？”

“嗯，那天去街道交材料，骑车回家......”

“什么骑车回家？”嘈杂声干扰着婆婆的话，断断续续，我愈发紧张。幻想着可怕的情景。

“骑车回家的时候被车撞了。你不要太担心，就是车子停在路边，我经过的时候它正好打开门，把我撞到在地。”

我连忙“哦”了几声，心想这样的情况真的不能算可怕。

“但是岁数大了，膝盖这里什么关节摔碎了，两边都摔碎了。”

“那是不是要手术，所以你一直在医院手术？”

“对，我就想麻烦你这个事情，司机说他没有钱，车子也没有保险。”

“车子没有保险？”

“说是没有买全保险。医生又说手术至少要两次，一次换关节，一年后还要再进行一次手术。”

“警察怎么说？”

“不知道，我就见过司机一次，到医院那天，司机说有人会来处理然后就走了。医院告诉我进口关节可以用20-30年，国产的大概5，6年或者10年。但是进口的加起来治疗费要十多万，国产的可能便宜点七万左右。”

“那么贵。后来有人来处理了吗？”

“没有，一个人也没见到，我只能躺着，床都下不了。后来我老头把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付给医院，我才回到家。”

“可是就算是保险不全也有一部分可以给医院吧，现在怎么办，你有没有好一点？我去看你吧。”

我语无伦次，心里气愤，又觉得帮不上什么忙，自己也就只有一千多元积蓄，根本没什么用。

“你女儿呢，她不是回来了吗？让她帮你去街道问问，有没有法律援助什么的。”

“她正在生我气呢。说我白给别人撞了，还不如撞死。”

怎么这样说话呢。我把这句话咽了回去没有说出口。

“方侑在学法律吧，我也找不到有学问的人帮忙，方侑。”

婆婆的语气和平时一样不紧不慢，身体一定承受着巨大的疼痛，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常常觉得这种平静是可怕的，是对生活绝望的人或者没有精力的老人才有的平静。

“我帮你问问学校有没有法律援助中心之类的，再不行你把地址给我，我去你们街道问问。总不能白白吃那么多苦啊。”

婆婆留下了地址和电话，我计划着天亮后要去的几个地方，中午餐厅工作不能不去，上午一场英语家教，下午还要去一个新的学生家，第一次上课不能改时间。这样算下来要晚上下课后才能去婆婆家。白天休息时间可以在学校找一下法律中心这样的地方，或者打电话给街道询问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婆婆打电话到宿舍找我帮忙一定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不知道她的家是什么样子，她的家人是什么样子，和婆婆一样又瘦又小吗？

半夜的电话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我有些庆幸，毕竟不是妈妈打来的。但要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会有人来找我帮忙吗，照妈妈的个性一定是麻烦都解决完之后才告诉我吧。因为我没什么用，什么都不懂，所以不需要知道太多，在妈妈心里我的帮助通常只会添更多麻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