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狐狸精

我很漂亮，我知道的。

村里的人都这么说，从我记事的时候，村头的王大妈时常夸我是个好模样，李大妈经常来说真是个美人坯子。然后，还带了他们的儿子来找我，让我和他们玩。当然，也有不少媒婆常来我家走动，说是给某家定下娃娃亲。

但是，我讨厌那些男孩，很讨厌，他们只会傻乎乎地笑，然后脸上脏兮兮的，有时用手蹭一下脸上的鼻涕，再擦到衣服上，他们只知道吃吃喝喝，他们又黑又土气，我讨厌他们。

我也讨厌那些妇人，他们又蠢又笨，身材走形，满脸都是肥腻的油脂，整天扯着大嗓门说话，然后围绕着油盐酱醋茶这些生活琐事，全然是一副傀儡的模样。

我知道我不一样，我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是我知道用最朴素的布，裁剪出最合身的式样，我能用山间自然的植物，来染布料，我也知道我能找到河流溪畔的所有晶莹剔透的石头，来做成饰品，点缀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的，我知道一切让自己更加美丽的方法。

我就这样，活在别人的赞美里，日复一日地越加美艳，我有秋水流转般的眼睛，我有最曼妙的身段，我有最轻灵的嗓音。

“你是个祸水。”

在我14岁的时候，有个占卜师瞥了我一眼，然后跟我说了一句，就离开了。后来我听人说起过，他姓姜，是个挺有名的占卜师。

但是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他走的时候，脸明显红了，虽然他看起来已经是花甲之年了。

不过，我想她说的还是对的，我在16岁的时候，我渐渐体会到，那个色眯眯的老头，或许说对了。

二

我16岁时，去山间采集野花和石头，在小溪旁边，我遇到一个白衣少年。他俯下身子在小溪旁捧水喝，一头漆黑的头发散落在旁边。

“嘿，那水是下游水，不能喝的。”

他明显被我吓到了，慌忙站了起来，也许是我站的远，他并没有看清我的相貌，只是远远地道了声谢，就牵马离开了。

我没有立马追上去，但是我对他感到新奇，我想我是看到了他的相貌，他和我从小见到的男人不一样，他有一副好皮囊，他的眉毛比那黛山墨还要浓黑几分，眼睛像是星星，我想想，像是最亮的那一颗，好像那些粗人说是叫天狼星的那颗吧。他很高，觉得比这座山还高，因为我好像不能靠近他，也无法企及。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看清他的样子了，亦或这些都是臆想，说不定，我的眼睛看到男人时就是有些特别的力量，谁能说得准呢。

但是，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相貌，所以，我追了上去，我知道，我跑的很快，只要他不骑马，我追的上的，况且，这里也没法骑马。

不出意外，我在村头追上了他，他牵着马，向村民借宿，即使被拒绝也是欠一欠身子表示谢意，他说搅扰了时的嗓音，又低沉又浑厚，让我想起了那些书里刀剑相碰的声音。

我想那些村民真是愚蠢，有这等人物来借住，都不应，如若是我，定然是要应的，况且，还有些人的拒绝理由是，家中有女眷，不方便，真的是可笑，倒好像谁能看得上他们一样。但是我对他感兴趣，所以，我上前问话了。

“公子，你可是来借宿的？”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跟我看到得，分毫不差，我也看的到，他脸上明显红了，比那个占卜的，还要红，我也知道，他们常说的，少年人血气旺。

“是，不知姑娘能否通融一下。”

“来我家就是。”

我爹娘拒绝了，他们说我是个黄花大闺女，家里不可留陌生男人。我笑了笑，撒了个娇，说，今天跟爹娘睡就好了，他们耐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应了，当然，那晚，爹爹打了地铺，次日，那个白衣少年就牵马离开了，留下了不少散碎银子，爹娘虽然说不用，但终于收了。

我知道的，这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离不开的，他们整天油腻肥胖，扯着大嗓门，没有一个不是为了这个白花花的东西，我不稀罕，我不想浪费我的美艳皮囊来给这些东西陪葬。但是我的父母就陪葬在这些上面，我也觉得他们蠢笨起来。

那少年终于走了，我一点都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但是，没关系，我还是追了上去，因为，我对他感兴趣。

“嘿，少年郎，你还回来吗？”

我知道我说的话不文雅，但是我知道我的音色极美的，连山间的黄鹂都比不上的，我猜他是要回复我的。

“不回来了。“

“那少年你可有家室。”

“尚未婚配。”

我知道，他没有妻子，我想我是有机会的，毕竟我有天下最好看的皮囊。

“那你可愿娶我？”

“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我们这里不需……只要你情我愿，就可。”

我扯了谎，这里是最注重那些繁文缛节的。

“那，我们……”

“我们这里说，看了姑娘的身子，姑娘就是你的人了。”

说完，我松开了自己腰间的束带，松开了自己发带，我瀑布似的头发，被山间的风吹扬起来，遮住了我的眼睛，我看不见所有的东西，但是，我想，我看到了爱情。

“少年郎，你看到了我的身子，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

那少年走了过来，拥住了我，然后，天地一片澄明，我看不到所有的事物，只有鼻尖若有若无的香气在飘散。

“我以后一定会回来迎娶你的。”

那少年整理好衣衫，就道别了。

当然，他临走时脸依旧是郝红的，我知道，他尝到了我的甜头，定然不会忘了我的。

不过，我想我是等不到他，四个月之后，我的肚子，渐渐隆了起来。当然，我承认了，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那个白衣少男。

我想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心甘情愿的，干外人什么事。

但是他们认为我未婚先孕，有辱村风，然后想要把我烧死。

于是我在被执行火刑之前，被绑在柱子上一星期。

“真是个狐狸精，我早就看出来了，以前村里来了个好看点的后生，全不避讳，如今干出这种事，实在是有辱村风。”

“真是个荡妇。”

……

此类话，我听了不知道多少，当然，我知道，他们是嫉妒我，因为那晚族长说，只要我肯跟了他，他就能想办法让村民放了我，我呸了他一声，然后把他赶走了，他那副又老又丑的样子，真的是让人恶心。

“哼，荡妇，都当了狐狸精，还在这里装什么……”

他走之前愤恨地骂了一句。

狐狸精嘛，我想，是不是当了狐狸精，就真的能不被这些人排斥，是不是狐狸精做这些就是天经地义的，我也想，如果我是一只狐狸精，我早就跑了。当然我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怀了自己喜欢的人的孩子，就被骂为狐狸精，难不成要像他们为一个不喜欢的人陪葬了一声不成。

三

我想我真的是个狐狸精吧，我身上捆绑地绳索渐渐松了下来，我感觉我变得很小，渐渐成了一只狐狸。神奇的是，我有九条尾巴，我听那些人说起过，狐狸有九条尾巴，就是有九条命，我想去找他，我记得他是往西走的。我就一直往西走。

我这一路，遭受了很多。我被猎人射中，丢失了我的孩子和一条命。

我溺水，丢了一条命。

我从山崖掉落，丢了一条命。

我经历风雪，丢了一条命。

……

就这样，我丢了八条命，我只有最后一条命了，虽然我有点怕，但是我想，我也不用太担心了，我到了一个都城，那个都城上有两个字，不过我不认得。我想那个少年应该出自这个地方，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情形，我想，我该变为一个人了，我该去找他了，不然，他是不会认得我的。

然后我变回了以前的样子，我找了条河，照了照自己的样子，我想，我很幸运，我依旧那么美艳，甚至眉眼里多了几分风尘的沧桑感，我想，世俗的男人，是会喜欢的，不过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我往城里走去，我知道，我还是很受欢迎的，因为他们都在回头看我，走了一条街，一条街的人都回头，两条街，两条街的人都回头。但是天气太热了，我有点累，然后，有些人，给我递来毛巾，有的递来水，有的递来伞。

我都回头给了他们一个微笑，我知道，我的笑容很值钱，我听那些人说过，一笑倾人城，我想我是抵得上这句话的。

终于，我是遇到他了，我认出他，虽然他变化很大，但是我还是认出他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认出来了。

“嘿，少年郎，我来找你了。”

我嚷了出来，街上的人都停止了动作，来看我，我知道，他们没被我吓到，只是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地方说话。

骑在马背上的人，盯着我看，有些狠地盯着我看，但我不在乎，我依旧那么笑着，像是春日初生的零丁小花。

他终于还是认出我了，把我拉上马背，在拥挤地闹市上飞奔，我觉得很快意，那些背后人的骂声不管我的事，我知道这很畅意就罢了。

“少年郎，你可曾想起我？”

那少年没说起过，只是抿嘴一笑，快马加鞭，一只手环上了我的腰，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我想我是只很聪明的狐狸精，我知道那些妇人都是蠢物，他们为了不相干的男人陪葬了一声，他们为了银钱锱铢必较，为了那腹中产下的妖孽耗尽美貌，我是聪慧的，我知道，那些男人只在乎女人的皮囊，所以，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这幅皮囊，我只要有这幅皮囊，天下，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少年把我迎娶回去，他应诺了，但是很可恨的是，他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办。每天都要离开我很久，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发呆。当然，他也有很多别的妻子，不过我不在乎，他们都是庸脂俗粉罢了，他们比不上我，当然我本来我不想理她们的。

但是他们真的惹我厌，我不过是把少年郎留在房里多一会罢了，他们就说我什么霍乱朝政，起初我不在意，日后久了，便想，她们要是不在就好了，于是，我就让那少年郎设了一个蛇窟，让他把那些女人都扔下去，这样我就觉得清净多了。

我觉得我没有做错，我只是想多拥有那个少年多一会。我有什么错。

有些大臣也很烦，于是我就挖了那个大臣的心，他的心真特别，七窍玲珑的，我听闻别人说，七窍玲珑的心都特别聪明，不过这个大臣一看就很蠢，不是自己的事，为何要多事，结果为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看来这七窍玲珑心长错了地方。

不过，我想那少年郎真的是爱我的，我并不觉得不值，他立我为后，即使被天下骂为妖后，我也没什么不值，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值了。

他赐我所有能得到的珍奇，他给我所有的华美绸缎，他给我筑最美的亭台楼榭，他想把天下的一切给我，他给了我荣华富贵，他给了我权利，但我都不稀罕，我只是想要他罢了。我只想和他聊些闲谈，我只想和他床底之欢，我只想和他游山玩水，我不希望有人干扰我们，我也不想别人干扰我们，尤其是那些人动不动就拿天下黎民苍生的来干涉我们。

所以，我一个个地除掉了他们。没关系，我想，我本来就不需要他们，他们死了就死了，与我和那少年郎有什么关系。

但是有一天，他把我带到一个高台上，那台子真高，好像伸手就能碰到星星。

“爱妃，寡人日后怕是不能护着你了。”

“大王何出此言？”

“你看那外面的星火，那是那些人攻进来了，我没有能力再保护你了。他们夺走了寡人的江山，夺走了寡人的权利，不过，没关系，至少没有夺走你，寡人有人陪着，那天下江山又有什么可稀罕的。”

“大王，你可曾后悔过？”

“后悔，这辈子得美人一笑，又有何悔？那些江山权利，让与他们就是，寡人只要有你就够了。“

 他突然仰天长笑，我好像在一刻突然明白，他早就不是那个见到少女都会脸红的少年郎了，他早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就算这江山覆灭又如何，就算被天下人唾骂又如何，他早就变了，他只想有个懂他解他的人，他只想有个人能陪他儿女情长罢了。

“来，爱妃，陪我饮了这杯酒。”

他递来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摔杯而笑，狂傲至极。

我没有喝，只是把那酒泼洒于地，然后打落烛台，轰然一声，已是一片火海。那火海里我看到我们初见的样子，我看到我为了找他跋涉千山万水的样子，我看到了他日日待我我柔情蜜意，看到了我们的鱼水之欢，我都看到了。

我附上他的耳朵，说了生命里最后一句话。

“少年郎，我这最后一条命就送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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