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里楼外的快乐

2000年我们还没有自己的房子。单位照顾我们的生活，将我们安排在办公楼4楼。3楼以下是办公室，四楼暂时空着，我们就住在那里。

楼道很窄，摆满了东西，非常拥挤。煤气灶，煤气罐，孩子的小车，垃圾桶，有些家门口，还放着自制的小木柜，里面有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3楼的领导走出办公室，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孩子衣服，像万国旗一样飘在楼梯口。

早晨起床时，4楼的人忙得像打仗，一会是这家孩子大声尖叫，一会是那家孩子哇哇大哭，一会是这个妈妈柔声细语，温柔贤惠，哄着逗着孩子搞定一切，一会儿是那个妈妈，简单粗暴，呵斥声如狂风暴雨，孩子出门时还在抹着眼泪，委屈的小嘴直撇。

有一天，我给三岁的儿子穿好衣服，收拾停当后，让他和我一起下楼，他磨蹭着说：”妈吗，你先走，我一会去教学楼找你。“我因急着去查班，来不及等他就下楼了。等我查完纪律，点清人数，安顿好学生后，儿子还没下来，我急忙又跑回4楼。

推开门，我不禁呆住了。只见儿子在屋中央打拳，嘴里哼哈的喊着，小胖胳膊上下前后的挥舞着，偶尔，还转个身，踢一下小短腿。他打得认真专注，竟没有发现我。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他大概是嫌衣服碍事，施展不开拳脚，把早上穿好的衣服脱了，光着屁股打拳，这样毫无挂碍，清爽利索，打得正欢实。

我突然想起森林里光着屁股的小猴子，它们在树枝间吱吱的叫着，抓耳挠腮，飞窜跳跃，藤萝攀援，来去自如，轻松自在，那是怎样的快乐呀。

虽然天气还不是太冷，但这光溜溜的也是让人担忧，我顾不上生气，赶紧从床上扯过毯子，儿子吓了一跳，看见我拿毯子，故意就不过来，左躲右闪，继续闹着，最后，还是屈服于我巴掌的威力，乖乖穿好衣服出门了。

中午饭点到了，楼道里又开始热闹了，大家都在忙着，忙着做饭，忙着说话。“你家做什么菜呀？来尝尝我的菜，味道如何？”，“今天我做了糖醋排骨，让你家孩子过来吃啊。”楼道里饭菜飘香，油烟袅袅，烟火气十足。

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本书，跑到隔壁叔叔家，叔叔正在洗菜，他就说：“叔叔，这个题怎么做呀？”叔叔边洗菜，边看题，三下五除二就给解决了。儿子一溜烟跑回房去了，惹得外边的大人们不停的夸奖。

晚自习一结束，教室的灯就关了，多数学生，都回宿舍洗漱休息了。校园沸腾喧闹了一阵后，渐渐安静下来，办公楼楼道里的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下，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读书。声音不大，但却认真，抑扬顿挫，悦耳动听。从1楼直到4楼，读语文的，读英语的，读历史的都有。

儿子在楼道玩儿，闹得满头大汗，看见几个学生在读书，便悄悄地回房关了门。搂着我的脖子问：“妈妈，门外的大哥哥在干什么呢？”“他们在读书。”“他们在读什么书呢？”“他们在读故事书。”儿子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说：“我也要读故事书。”于是我们俩头挨头的一起看小画书。

门外的声音听不清，嗡嗡嗡的，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很不一般。儿子一会儿便睡着了，我把他放好，看着他稚气的小脸，心里格外踏实。

办公楼正对着学校大门，大门与大楼之间有一片小广场，干净整洁。广场两侧有修剪得整齐划一的常青树，西边有一个小花坛，里面种着月季和紫堇。东边是图书楼，高大的蓝色反光的玻璃外观，静谧安详。楼前有一个白色雕像，一个学生模样的孩子拿着书，眺望远方。师生们给这个雕像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神往”。

儿子最爱在那里玩了。他喜欢爬那个雕像，尽管上不去，但是爬的过程，让他有一种征服的欲望。

记得有一次，某班学生调皮捣蛋，犯了错误，老师就让这学生站在雕像下反思。没想到还没站几分钟，下课铃就响了，学生呼啦一下从各个教室里涌出来，仿佛放牧的羊群。看到雕像下的师生二人，不少学生便好奇的围了过来。

雕像下的学生脸色大变，立刻局促起来，恐惧的看着老师。老师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走近他，自然而然的牵起他的手，像一对谈心的父子，边说边走，远离了围观的人群。此后，如果有学生违反纪律，老师只要一说，是不是想神往一下了，学生立刻就乖了。

雕像设计者是鼓励孩子们树立远大理想，努力读书，向往美好未来。做梦也没想到，这“神往”居然有了这样的功效了。后来很多学生毕业后回母校，都会去雕像前看看，笑笑，合影留念。这时如果有人说，“那一年我还在这儿神往了一会儿”，一定会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这笑声里甚至还略带些羡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