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

一直很想写他们的故事。

小时候，隔我家两户的李家在村里算是富户。李阿姨在乡里的卫生所取药打针，有点像现在的护士。李叔叔擅长木器活和厨艺，平日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会拿两条烟一瓶酒去请李叔叔。所以李家在村里颇有威望。

小时候的我，家境贫寒，非常羡慕家里条件好的人家，包括李阿姨家，所以格外关注李家人。到现在还记得李阿姨的样子，烫着时髦的短发，微胖，衣着很光鲜。李叔叔见人总是微笑着，话不多。李阿姨有一儿一女，等他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我也长大了点。

李家儿子有个相好的，是上学时自己谈的，算是自由恋爱。姑娘长得很漂亮，和李家儿子很般配，但李阿姨坚决不同意，原因是姑娘没有父母，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照李阿姨的说法，没有爹娘教的孩子肯定没有教养，哪能入我们李家门。

我曾和小伙伴在放羊的旮旯里偷偷见过李家儿子和那姑娘说话，姑娘一直在哭，李家儿子只是无奈地叹气，现在想来那或许就是他们婚前最后一次的话别。

过了不久，李家儿子结婚了，娶的是邻村一个姑娘，除了皮肤黑点外其他倒挺好的。婚后一年，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女儿一岁时，李家儿子带着媳妇外出打工了。

来年年底，妈妈带我去李阿姨家串门，妈妈和李阿姨纳鞋底聊家长，我和李阿姨的小孙女玩耍，李阿姨家的电话忽然响起，李阿姨接过电话，脸色突变，挂了电话，开始啜泣。

妈妈和我面面相觑，安慰了几句后赶紧离开。后来听别人说，是李阿姨的儿子要离婚，小两口在外经常吵架，儿媳妇已经搬出出租屋自己单独住了。

那年过年李阿姨家没贴对联，偶尔路过她家依稀听到吵架的声音，大年初三李家儿子就拖着行李箱出门打工了，听说，和他相好的姑娘也在同天消失。

那会，那个姑娘已经嫁人生子了，她的凭空消失让她嫁的王家人羞恼不已，他们把所有的怨气撒到李阿姨身上，找来十几个本家人把李阿姨家砸了个面目全非。

村里的流言蜚语开始疯长，李阿姨病了，衣服再也不是那么妥帖了，头发也变成了乱糟糟的一团枯草，等来年末的时候，李阿姨完全支撑不住，做了一个大手术，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只听妈妈说，“肯定是被气的。”

等到李阿姨手术归来，李家儿子也带着相好的姑娘回来了，姑娘的丈夫气不过喝了大瓶敌敌畏被救了过来，姑娘带着孩子来到李阿姨家。

李阿姨的病更重了，见我喊我姐姐的名字，李叔叔寻了个“大神”问法子，“大神”说李家风水不好，得迁。

迁到哪呢？村里人问起，李叔叔指了指南边，李阿姨的眼泪汪汪，南方是李叔叔的本家。李叔叔是李奶奶从南边镇上招来的上门女婿，李叔叔一直想回去，李奶奶不肯。

李阿姨完全呈现出疯癫的状态时李叔叔已经将南边的院落盖起，李叔叔带着李阿姨走的那天村里关系不错的几户邻居去看，李阿姨死死抱着家门前的狮子不肯走，被李叔叔强行拖上了车。

过几年，再没有李家的消息，直到乡里赶庙会，李叔叔满头大汗地赶回村里，他说李阿姨不见了，他估摸是寻思着回到村里了，乡亲们一起找李阿姨，终于在一山洞里找见她，，估摸是走了一天的山路，半途又饿又冷，晕倒了。

李阿姨在自家老屋里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奇迹般地复原了，能说清楚话，会自己吃饭了，李叔叔看她好转了就回南边的新家干活了，谁知一个细雨绵绵的晚上，李阿姨竟闭上了眼睛。李叔叔不顾李阿姨本家人的阻拦把李阿姨葬在了南边的村子，李阿姨还是没能守护着故乡，我小时候眼里时髦漂亮的李阿姨，就这样孤独地睡在了他乡。

自此，李家大门紧锁，李家叔叔和李家儿子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两年后李家儿子穿着白孝服回来说丧，说李叔叔是突然没有任何征兆死亡的。

---

大学毕业回家，听妈妈说李家屋子卖了，卖给远处村子的吴姓人了，路过李阿姨家门口，看到吴姓人种的满院的蔬菜，黄瓜，西红柿，茄子，都长得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