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摘录」 001 <危险的心理治疗—A Perilous
关于作者:
迈克尔·B.萨斯曼(Michael B. Sussman),心理学博士,门 宁格基金会博士后研究员,临床心理学家。曾任Codman Square卫生中心临床督导师,哈佛大学临床心理学讲师。
作品简介:
过多接触他人遭受的精神和情绪折磨会导致什么后果?从事心理治疗会对健康、成熟的人际交往造成什么妨害?是什么导致心理治疗师成为行为障碍高发人群?心理治疗师真的更容易变成精神病患者、瘾君子、酒鬼、工作狂或者自杀者?
中国的心理健康从业人员正处在一个很好的时机,能够借鉴我们西方曾犯下的一个巨大错误:过久地忽视心理治疗师本身。 ——迈克尔·B.萨斯曼
《心理治疗师的动机》作者迈克尔·B.萨斯曼博士,携近三十位资深心理治疗师、精神分析师、社会工作者,详细回顾从业历程,真诚讲述亲身经历,深刻反思工作得失。
原文摘录:
# 学会践行自我关怀,治疗师们才能够保护自身,不会出现危险后果,如倦怠、成瘾、抑郁以及越界等。而这种自我关怀也会对患者带来最好的保护。
# “对患者倾听,对家人叫嚷”,做得好职业未必做得好自己。
# 在治疗情境中感到或者显得无所不能时,其实是在试图压制自己的无能为力和脆弱感。当(对某件事)滔滔不绝且反应过度时,其实是对自己消极被动感到不适。
# “我们飞翔着想要够却够不着的东西,我们只能跌跌撞撞地去够到。蹒跚而行并没有错。”—弗洛伊德
# 持续不断地近距离接触情感伤痛和疾苦所带来的紧张感(共鸣性创伤)⋯⋯面对一再重复的残酷而又错乱的故事,会对人性形成一种阴郁的看法,变得对别人心存恐惧、缺乏信任,并且体验到一种与家人、朋友或同事的隔绝感和疏离感。
# 人们对于将要从事的工作可能面临的风险有一定认知(知情决策,informed decision)⋯⋯治疗师的危险并不那么显而易见,除非面对有暴力倾向的患者⋯⋯这个行业绝大多数危害是累积而成的,只有在从业很长时间以后才会显露出来。
# (弗洛伊德对定义来说)分析师的作用是一面空白屏幕,患者的移情反应会投射到上面并得到分析。分析师中立性的概念来自一元模式,是维持患者心灵“纯粹性”,避免分析师性格带来影响或“污染”的一种方式。
# 即使不符合自身意愿,但如何恰如其分地体现精神分析能做什么,治疗师对于不敢展现自身痛苦与弱点的忌惮之情,成为了必须进行的伪装。真正的负担来自于维持这种自身的幻象。人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看上去如何,而不是实际上如何。
# 对许多人而言,扮演治疗师的角色从某种意义上代表了一种企图,意味着我们想要远离那些令我们感到不快的弱点。通过扮演完美无瑕的治疗师,我们能够在表面上摆脱所有凌乱的情感、需求、恐惧、愿望以及非理性,把诸如此类令人讨厌的“废物”推托给患者。这是一种有害的双重标准,试图帮助患者承认并接纳在自己身上羞于承认的东西。
# 不切实际而且无法实现的职业理想的持续存在,是导致倦怠的一个主要因素。由于无法达到不切实际的标准而产生的羞耻感,导致治疗师不愿意谈论治疗中的失败,并且对一再出现的弱点产生防御机制。
# 从根本上讲,自我悦纳的渴望不能够通过来访者(对治疗师作为理想化移情对象的强大、智慧、沈静和特殊)的奉承而得到任何持久的满足,其它任何人的奉承也不行。若非真正认识到根本的教训,否则治疗师就像渴望观众一次又一次长时间起立鼓掌的演员一样,会极力争取永远都只是转瞬即逝的赞誉。
# “(分析师)必须认识到,来访者之所以心生爱慕,是因为受到了心理分析情境的引导,因而不应归因于他本人的魅力,必须认识到,他没有任何理由像在心理分析之外所引发的爱慕之情那样,为这种‘征服’而感到自豪”—弗洛伊德
# 根本上讲,个人关系和职业关系不可能纯粹是善良、慈爱、有益和无私的。任何回避愤怒和攻击性的行为最终都会导致受压抑感受的反扑。拒绝承认和接纳一个人的阴暗面,会对治疗过程中的双方带来危险。
# 从本质上讲,治疗师终生都是一名需要接受心理治疗的来访者。⋯⋯作为来访者,需要面对控制感的缺失,心理学知识会妨碍自己进行诚实的、不加掩饰的自我探索。
# (与来访者)过度亲密的风险,(长期的治疗时间)很有可能最终与某个“气味相投”的人非常默契。这种吸引并不总是一见如故,而可能是在治疗过程中建立起来。这种不断发展的迷恋有多少是反移情的结果,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很难加以区分。
# 自我界限(ego boundary)的渗透性可能有助于(对来访者)感同身受的交流,但也容易导致治疗师在情感上压力过重(来访者的抑郁和绝望被转移至治疗师内心)。
# 心理治疗事业本身可以被看作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幻灭过程。治疗师提供一个支持性的环境,来访者可以在其中面对并抛弃他们的幻想和误解。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不再将自己看得完美无缺或一无是处,不再过分依赖或完全独立,不再总是受制于人或彻底孤立无援。
# 从事心理治疗工作使我们能够重视和强化自身的优点,不断有机会正视和接纳我们的阴暗面。这是一个脱敏的过程,我们学会了更好地容忍攻击性,并且对我们自己的恐惧泰然处之。⋯⋯它能使我们更有能力树立真正的希望,就像瑟尔斯所说“透过失望、沮丧和绝望等感受的表象显现出来”(Searles,The development of mature hope in the patient therapist relationship)
# 过度自居(overidentification,即过分地将别人的处境下意识地转移到自己身上)很容易使人加强不必要的依赖性,并且容易导致越过界限,那样就不再是进行治疗了。
# 正如索贝尔所说,对于不敢满足患者的焦虑感,其原因常常在于这样一种基本而普遍的担心,即担心纵容别人就是耗竭自己。持有这种无意识动力的治疗师在服务时常常感到精疲力竭。
# 治疗师也有可能过分纵容患者的依赖性需求,因为这激起了他们自身试图控制和/或支配患者/父母的那种婴儿期愿望。
# 对于“从容地变老”(growing old gracefully)这种陈词滥调还是有些东西可以说的——把生命中的后半部看成一段流畅的舞蹈,可能慢了一点,但仍然充满着精心的创造和自然而然的成长。
# 对来访者和治疗师来说,在一个惧怕死亡的社会,在实际的死亡和与死亡有关的话题间发展一种健康的相互关系是很难的。在治疗情境中处理与死亡有关的话题时,治疗师关于死亡的个人体验会影响他们的理解力与慰藉程度。
# 陪伴将逝的亲人,与他们一起为分别作准备,双方都变得更加坚强,更加认识到生命的价值。
# 鼓励治疗师去做患者,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可以由此培养对患者处境的切身体会,而且人们相信这种经历使他们可以排查出他们自己的问题,以免这些问题与患者的问题纠缠不清。
# 沈溺于某种关注,为了一直享有这种关注,会保持一种依赖性的角色,不断需要确证,而且几乎总也不知足。这容易使得健康状态与一种摆脱消极情绪和反感情境的理想化状态混为一谈。
# 在我们自己的生活中,我们对自己能够取得什么样的成就和必须接受什么样的处境有着不切实际的期望,我们已经为这些期望所累。我们提供给患者的服务会受到影响,因为我们会将同样的期望传递到他们身上。
# “分析师想要无所不能的努力和患者对完美父母或最终完美自我的孩子气的愿望之间相互串通的可能性”—麦克威廉姆斯
# 治疗应当帮助我们理解缺失了什么,但是它无法逆转那些缺失给我们造成的损失。
# 性格使人们想到的是具体而鲜明的特质和应对世界的方式。性格是个体与其环境进行相互作用的独具风格的方式。性格障碍意味着刻板的特质,它限制了一个人应对世界上形形色色的情景时可供选择的应对方式。
# (与性格问题抗争)希望做出改变,但却总是感到自己被评头论足,得不到支持,而且没有人鼓励我为之奋斗。
# 当一个人开始认为自己让人难以接受,当别人也这么看待他们时,他们在克服自身性格问题的过程中保持情绪稳定的能力就会大打折扣。
# 如果能够承认带有性格问题的人是好人,而且是能够改变的尚可救药之人,这会激发求变的努力。
# 家人、工作伙伴和其他重要他人对(治疗师或个人)无知无觉的性格问题充满关爱的点化,使他们认识自己伤害性的性格特质,对于这一点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 有性格缺陷的治疗师可能会有效地服务来访者,而他们僵化的性格结构并不会对治疗产生影响。但在更加密切、持续时间更长更深入的治疗关系中,如果来访者开始充分了解治疗师,性格问题将不可避免地显露。
# 奋力矫治性格问题的治疗师必须对来访者的选择慎之又慎。必须持之以恒监控自身的性格结构,以确保不会故态复萌。治疗师还必须辨别出那些唤起自己负面性格特质的应激因素。(例如某些来访者容易导致你缺乏敏感性和同情心,一旦意识到自己对优柔寡断、胆小怕事之人存在偏见时,若非变得圆融且抱有感同身受,则避免接收此类访者)
# 对于有性格缺陷的治疗师而言,自身所接受的治疗工作和正在从事的专业工作中,一个最困难最具挑战性的方面,是关于自己的问题必须在心智上对自己保持诚实。
# “邪恶乃魔鬼,面目本可憎。只肖一瞥之,厌恶由心生。睹之既久矣,容貌渐熟稔。吾始能忍之,既而生怜意,既则揽入怀。”——亚历山大·波普 An Essay on Man II
# 对绝大多数事物而言,持续不断的观察接触会导致敏感性降低。紧随这种舒适感而来的一种特定的同情心。不要把这种同情心与对一个备受折磨的人的恻隐之心混淆,这是一种对病理现象本身的同情之心。这是与疯狂建立一种同情关系的开端,这是对所显现的现象本身心怀同情的一种关系。疯狂行为被温情脉脉地接受了。
# 「黄昏的偶像」(Twilight of the idols)—尼采,“经受张力的力量,介于极端状况之间的张力的广度,如今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极端本身也将混同于相似性”,即“同情的道义”(morality of sympathy)或“怜悯的道义”(morality of pity)是具有危险性的。
# 以外科手术为例,医生在一次又一次地接触过程后逐渐对病症轻描淡写,与之相对照的是,患者对手术治疗的郑重其事。原本被看作有可怕外表的事情,而今就算不是被最小化或变得无足轻重,至少也是被欣然接受了。
# 治疗师对从事心理治疗的恐惧,远逊于患者接受治疗的恐惧⋯⋯从属于心理治疗亚文化下的人们往往如此怡然自得,以至于无法体会它对于圈外人来说是多么令人胆战心惊。
# 当精神病理学的诸多概念被习得时,它们能够被转变成组织和解释个人对感觉信息体验的内在结构,精神病理学就会成为一面用来看待世界的滤镜。
# 精神病理学的模板若能够在生活的大背景下充分且真正地理解,需要大量的心智努力,它要求治疗师看得清楚、听得明白,且对这些材料尽可能多地反覆思索,从而在心智上加以消化,直到它变成一种可以被同化吸收的形式并成为个人的一部分。⋯⋯未经充分理解的材料被摄入内心,会引起心智上的消化不良。(一种摄入与投射的动态过程)
# 贝莱克(Bellak 1950)对投射有五个层次的描绘——第一层,相对“纯粹认知”层面上明确定义的知觉;第二层,个人参照系(frame of reference)的“外在化”(externalization),即个体采用了一种在特定环境中并非广为接受的知觉模板;第三层,“敏感化”(sensitization),即知觉以一种过高的敏感性对现实存在的特定刺激物所产生的影响,该情况下,投射作用的发生体现为:个人过高的敏感性导致在其看来有关刺激物的强度大于刺激物本身应有的程度;第四层,“简单投射”(simple projection),否认个人感受或冲动或将其归因于他人;第五层,最病态的层面,个人的感受或冲动通过反向形成机制(the mechanism of reaction formation)而被颠倒,由此所致的感受或冲动则被否认或归因于他人。
# 关于精神病理学被摄入的材料,会在两个层面的任一个被投射出来——治疗师的病理化(pathologize)可通过外在化一个精神病理学模板,刻板地在该模板不适用或不相干的情况下照搬这种滤镜;其次,该病理化可通过对心理病理迹象过分敏感以至于将极为轻微的线索夸大成不容置疑的征象。这就是过度解析的谬误。
# 当精神病理学模板不是整合到知觉背景之中,而是被摄入作为一种刻板的解析滤镜,或一种会导致对信息进行过度解析的过度敏感性被投射出来,就产生了对生活的病理化倾向。在此情况下,要么在原本不存在心理疾病的情况下看到了它的存在,要么在心理疾病原本微不足道的情况下将其过分夸大。
# 当自然的或适应性的行为被贴上病理学术语标签,或用这种术语进行解释时,就出现了失调偏见。由此,伤心成了“抑郁”(depression),对细节的关注成了“强迫”(obsessive-compulsive),精力充沛、活泼外向而遭受限制的成了“多动”(hyperactive),性格内向成了“回避型”(avoidant)或“分裂症”(schizoid),极度飢饿的人成了“贪食症”(bulimia),任何事物减退都成了“神经性厌食症”(anorexia nervousa),不轻易相信别人成了“偏执”(paranoia),精力旺盛成了“躁狂”(manic),任何情绪变化都是“双向障碍”(bipolar disorder)或“循环性障碍”(cyclothymic disorder),每一种疼痛都成了“心因症”(psychogenic)或“躯体化障碍”(somatization disorder)——如果当事人对疼痛担忧则怀疑是“疑病症”(hypochondriasis),如果不在乎,不是“拒斥反应”(denial)就是“泰然漠视”(la belle indifference),在新的环境感到吃力成了“适应障碍”(adjustment disorder),个性特点很多变式成了“人格障碍”(personality disorder)。
# 对于某种行为或意识不确切的贴标签行为,是具有误导性的,它暗示了特定困境的动态过程和领域,而实际上那些困境是不确实甚至子虚乌有的,并且结果有可能被医源性(iatrogenically,指原本不存在,而由医师的行为、处理方式或疗法所引起的病症或问题)地捏造出问题。
# 将行为剥离出其文化背景并依据另一个文化背景中的标准嘉义评判,会招致严重的乃至破坏性的误解。
# “逻格斯”(logos),亦称理性、理念,西方哲学重要术语,一层意思是指支配宇宙的原则,另一层意思是存在于人类灵魂中的用以认识这些原则的推理能力。
# 拥有几种概念滤镜并具有在它们之间切换的变通性,是一种解毒剂,能够克服摄入精神病理学滤镜并随后将其投射出去所带来的危害。
# “若汝长久凝视着深渊,则那深渊也会凝视着汝。”——尼采
# 当今文化氛围对苗条设立了无法企及的标准,在此氛围下,人们对身体之不完美的认识激发了深深的耻辱和羞愧之感,尤其是对于女人。
# 专门治疗身体意象困扰的治疗师会反躬自省自己的问题,在治疗情境中会不可避免地加剧这种反省,在此情况下,他们会面临自己由于无法达到这些不可企及的标准而产生的失望感和失败感。
# 文化上的压力强求人们去实现无法企及的(体型等)标准,这种压力可能激发起深层的情绪问题。心理动力学取向心理疗法的一个前提是,关于自我的最早感受通过对丧失和创伤、慈爱、依恋、遗弃和背叛的前言语经验在身体里扎下根。
# 男性与女性,存在于内心之中的和人际之间的关于自我的感受,与个人生理意义上的身体难解难分地纠缠在一起。
# 我们的文化对外表和苗条施加了过高要求,每个人都时不时地屈从于斯⋯⋯外表并不重要,真正的、持久的权威感来源于你内在的感受,滋养来自与他人紧密相联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而与自己的内在生命建立联系以及与他人建立联系是一个终其一生的历程。
# 当对方的故事勾起你(咨询师)的故事,尽力思考它们对你和来访者所具有的含义、相关性和作用。(咨询师)表露自己时,尽力克服病理化倾向,帮助来访者在当前的文化背景中看待他们自己的经历。
# 对心理分析方法持有的认同感,部分地来源于人们想要成为一个富有洞察力而且敢于据实相告的人,一个能够揭示和说出那些潜藏的或不为人知的事情的人。
# “那晦暗的光芒来自何方?什么在黑暗中与之相伴!”——(贝克特 Becke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