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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左邻

2020-06-23  本文已影响0人  A我是一片云

    黄土高原丘陵沟壑纵横,免不了给人蛮野荒凉灰头土脸的印象,若能悬空俯视纵观其下,(当然一张中国地形地势图也能观个一二)匍匐在黄土高坡上的苍翠群山还真不少,这些群山仿佛蜿蜒盘旋的苍龙巨蟒,给贫瘠的黄土高原风貌增色添彩。六盘山脉就是其中一支。清水河就是从六盘山这支苍龙巨蟒的一支脉胳里淌出来的一条河,先是一综潺潺清流,后流经许多座山谷,沿途收纳其它沟沟卡卡里的溪流,终汇聚成河,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个年年岁岁的时光,自西向东,冲出一条百余里地的平川。

    平川两岸的居民靠山而居,一个小镇接着一个小镇,一个村落连着一个村落,村与村相连,镇和镇相接,也从未显出荒凉来。一两家聚在一处,三两家挨在一起,或十来家连成一片,果子树随意长,有的长在房前屋后,枝丫跨过墙伸在别人家院子里,也有蹭上人家屋顶的,果子熟了就落在别人家院子里,那生在半山𡋣里或荒郊野外的,孤零零地开花结果,谁碰上了任谁摘,没人摘就瓜熟蒂落,过几年再长出新的幼苗来,自生自灭。万物之灵,山乡野村,亦是一片繁花景象。

    雨燕家的右边是小花家,左边则是晓雪家,晓雪是雨燕的堂姐,小时候,雨燕一岁,晓雪十岁,左邻右舍安然而居。一岁的小孩子,人见人爱,晓雪放学回家,第一个进得不是自己家的院子,而是叔伯家,叔伯家的小家伙虽是女孩子却长得虎头虎脑,才牙牙学语,一见面叫得是"姊姊"而不是姐姐,这边两只手掌一拍:"叫姐姐",那边挣扎着从大人身上往下溜,一声一声"姊姊,姊姊,"叫着,急急忙忙扑入姐姐怀里,双手早已搂住姐姐脖子,咧着嘴笑,上下总共八颗小牙齿全露出来,涎水蹭在姐姐肩膀上,姐姐倒不嫌弃,一旁的大人紧着慢着喊:"小心,小心。"两人已拥在一起,猝不及防,姐姐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倒下去,手里却还紧紧抱着妹妹。在一片笑声里,妹妹像是玩不够的洋娃娃,嘻闹一阵,大人说:"姐姐该吃饭了。"妹妹不放手,指着要去姐姐家,"刺(吃)饭。刺(吃)饭。"

    姐姐家干净整洁,土胡矶的墙泥坯子上光,屋子里陈设简陋的家俱,能上眼的家俱也就两三件,一对红漆箱子,是晓雪妈妈秀珍的嫁妆,一只三抽屉柜子,两把椅子,都已是陈年旧物,但光亮如新,桌子和椅子腿澄光明亮,落地处竟无一点水渍泥点,却原来是用沾了煤油的布每天擦拭的原故。

    土炕上是白棉布的床单,仔细看床单并不是一整块,是大大小小的布块凑起来的,凑起来的布也不是本就做床单的布,是寄包裹的包裹布洗净捋平用线一块块连起来的,有几块上还有洗不掉的黑墨汁的字迹。布纹粗糙,有几块上面还有线头疙瘩,但这并不防碍床单的整洁和干净,倒显出一种朴素来,其实也不是谁真愿意这么朴素,而是如果没这些包裹布,真就没有床单用,庄户人的贫瘠一目了然。

    包裹布的床单雨燕家也有,这两家都是第三家送的,第三家是小花家,小花的爸爸在城里供销社上班,供销社有些货是邮寄来的,包裹布是人家扔掉的不用的,小花的爸爸捡回来给小花妈妈,小花妈妈再分给左邻右舍,毕竟那些年什么都缺。在城里人眼里的废品,在乡下都有用武之地。

    十岁的晓雪抱着一岁的雨燕,像两个摇晃的不倒翁,在自家屋子里闹腾,虽不担心会倒下去,但大人难免担心会磕磕碰碰,毕竟小的还太小,于是晓雪的妈妈秀珍接过来抱在自己怀中,在小孩子的脸上亲一口,问她想吃什么,其实一岁的小孩哪里听得懂,挣扎着还是要姐姐,秀珍笑着说:"咱都老了,乃岁的娃都嫌弃喽!"于是秀珍一手搂着小雨燕,一手握着筷子吃饭,自已吃一口,再放一小块在雨燕口里,渐渐地小孩子安静下来,专注地吃起饭来,那边的雨燕一家也不去管,忙着自家的事,喂鸡喂猪唤小狗下地干活,庄户人有忙不完的活儿要干。

    待雨燕长到二三岁,能说完整的句子,能准确地表达自已的意愿,就成了晓雪的跟屁虫,尾巴一样的,放学回家,趴在姐姐的小桌子上,对面坐着,看姐姐写字画画,而姐姐这时候又添了个弟弟,才几个月大,正躺在炕上,还是个吃奶的婴儿。小弟弟哭了,晓雪指挥雨燕,上炕去哄哄,雨燕听话得上了炕,轻轻拍打弟弟的身体,逗弟弟笑,就像当初晓雪哄雨燕一样。

    日子就这样过着,细水长流地淌,再过一两年,晓雪上了中学,中学在二十里外的镇上,要住宿的,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她们的见面越来越少,见了面竟像是生分了,晓雪家,陆陆续续,添了两个弟弟,却没了当初对待雨燕妹妹那般地热情来,再加上青春少年的成长过程总免不了因困惑而滋生的各种叛逆,比自己年龄小的有时会不屑,比自己年龄大的逐渐不服气,个性的棱角逐渐显现,看上去似乎和谁都远了。

    晓雪的爸爸孙仁逸和雨燕的爸爸孙仁杰都是孙家"仁"字辈的,兄弟关系,仁逸在生产队当会计,每逢队里年终结算,一伙人黑天白夜加班加点,账都是细碎账目,工分,粮食,蔬菜,瓜果,公家的,私人的,集体的,大队的,小队的,需要上交的公粮,余留的….…等等都是账,遇上收成好的年景,熬夜加点至半夜,人都累了,肚子饿了,于是叫秀珍起来舀自家酿的黄米酒,再入锅倒少许油,炸几个白面油饼,油饼的香气从屋子里传到院子里,在院子里稍做逗留,越过墙头已到邻家院子,还未等左右邻居家人开口,墙头上已递过来三个油饼,用筷子串着,还冒着气,烫手。

    仁杰虽认识几个字,但读书不多,比不上同族兄长的学识,但俩人脾气相投,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仁杰,自小身体健壮,庄稼活儿一把抓,人称"犁把式",扶犁吆牛耙地,谁也比不上,夏墒冬灌,样样精通晓,而仁逸,自小读书识字,学成后在外工作,后下放回乡,竟不会扶犁耕地,凭一双拔算盘珠子的手混一口饭吃,两家人取长补短,地里活儿费力气,仁杰干了自家的,帮忙再干兄长家的,遇上写字算账,红白喜事寻人帮忙,孩子起名等文化上的事,则是仁逸出头,庄户人不是常说:"远亲不如近邻么。"

    再说晓雪,偏偏逢上教学改制,初中高中各上了两年,十六岁就高中毕业赋闲在家,做父母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原本指望着她在学业上谋点出路,那时候,兴"跳农门"一说,原因还是农村的日子实在太苦,什么都缺,缺吃少穿,土里刨不出金疙瘩,总之一眼望去除了看不到尽头的黄土地,还看不到希望和梦想。所以从小到大,无论大人们如何受累,仁逸总没断过孩子们上学的念头,一个个供应,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只要能考上,一家人吃糠咽菜也供,可无奈,再高的心境也抵不过政策二字,十年文化大革命,学生上山下乡,搞政冶,搞运动,小孩子热血沸腾,不安心学习,天长日久,学业也慌废了。就这么在家待着,一天挣几个工分,还不是全劳力的,一个工不顶一个分,女孩子是半分。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一个民办教师的名额,虽说挣得不是工资而是工分,但比起扛着太阳迎着风在黄土里刨,总要轻闲一些,可是好运不长久,没干几天,民办教师也被人顶替了。

    恰逢这一年,仁杰出事,殁了。仁逸一家帮忙料理后事,真可谓飞来横祸,谁也料不到的事,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以后的日子怎的过呢?死比天大,每个人都觉得头上压了一块石头,也都像变了似的。尤其仁逸,这些年浑浑噩噩,原先不曾想过的人和事,这时候难免会胡思乱想一番,仿佛要从头活一遍似的。

第二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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