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文/郑艺 2015.5.26
建瓯鼓楼
我爷爷是1942年5月离世的，彼时，爸爸只有9岁，而我第一次看到爷爷照片的时候，也是在我8、9岁的时候，在那之前，我很少听到爸爸说起爷爷，但或许是我那时还小，不记得了也完全可能。
四十岁以上的人一定记得，过去填写各种个人情况表，都有"家庭成份"、"个人成份"一栏。小时候填表，我问爸爸：我的家庭成份是什么？爸爸说：就写"革命军人"，我便很自豪地写上。有时候我也好奇地问爸爸：那你填的是什么？爸爸有些支支吾吾地说是"小地主"（前几天专门又问了爸爸，说是"小土地出租者"，我当年年纪小把这当"小地主"了），这时，妈妈就会接话说：你爸就因为这个成份，在部队写了好几次的入党申请书，经过层层考验才批准入党的。
是的，那是个讲成份的年代，成份不好，参军啊、入党啊、提干啊什么的都难，连当个红小兵、红卫兵都难，也难怪爸爸说起来会没啥底气的。
爸爸年轻时喜欢摄影，在部队时还自建暗房冲洗照片，所以，家庭成员的照片非常多，也因此，家里的影集有老大的几本，记得小时候，有亲戚朋友来家里，特别喜欢看我们家的影集，我们姐妹也把自家的影集当连环画一样的经常看，很多的亲戚我都是从照片中认识或是不断加深印象的，除了爷爷和二伯。我也问过大人，怎么没见我爷爷的照片呢，他们都没搭理我。
建瓯孔庙
小时候的记忆其实是蛮凌乱的，但第一次见到爷爷照片时的惊骇感受却始终十分清晰的留在我的记忆中。是的，惊骇！我不知现在的孩子会怎样的奇怪和不解一个小孙女看到爷爷的照片时竟会是这样的感受，但那确实是那个特殊的时代让一个小姑娘对自己的爷爷产生的荒唐而又真实的感受。
那是在我大约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家里的大人们还没下班，我无聊的又拿出了那些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影集翻了又翻， 无意中，发现其中一本的封底特别厚些，仔细一看，是影集的最后一页跟封底粘在了一起，但边角处还不是完全粘着，我好奇的想看看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于是用手指撬开了一点点往里看，这一看可真真把我惊着了，我看到了封底里粘贴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那个人好像是我的爸爸，穿着长大褂，外面套着印着圆圆的万字图像的绸缎马甲，头戴圆帽，帽子顶部还有个小疙瘩－－那不是万恶的地主吗？我的脑袋里马上浮现出了电影里看的、课本里出现的恶霸地主黄世仁、南霸天、刘文彩的样子……没错！就是这些地主，照片上那个人穿的就跟这些地主坏蛋一个样！我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响，整个人都懵了，没想到自己的爸爸竟然是地主！没想到自己的身边就隐藏着坏蛋特务！怎么办？爸爸会不会是课本和电影里说的妄想"变天"的剥削阶级？妈妈知不知道？要是别人问起我爸爸是不是好人，那我该怎么说？......一连串现在看来滑稽可笑可当时却是十分严肃可怕的问题和想法不停地冒了出来。
我爷爷
我心不在焉的吃完了晚饭，忍不住把偷看到爸爸地主坏蛋照片的事告诉了正在洗碗的妈妈，妈妈看了我一眼，停下手中的活，问我妹妹们看到了吗？还有没有别人看到？我说没有，就我一个人看的。妈妈于是低声的跟我说：那不是你爸爸，是你爷爷，你爷爷不是小地主吗，那是他的照片，你爸爸悄悄的藏了一张，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记住了！
原来不是爸爸，是爷爷啊！难怪跟爸爸很像呢，我那颗提心吊胆害怕了好几个小时的心终于放下了。之后，我记得自己又有几次悄悄的偷看了爷爷的照片，心里不再害怕了，也发现了照片中的爷爷是微笑着的，并不像电影里的地主们那么恶狠狠的样子。（万分痛惜的是，后来那几本影集遭窃，珍贵照片无处可寻）
到了粉碎"四人帮"之后了吧，我断断续续听爸爸讲了一些爷爷的故事，比如在我们小孩吃饭时一上桌就抢菜的时候，爸爸就会说：我小时候都是要等到你们爷爷上桌夹了第一筷子的菜之后才能开始吃饭的，夹菜只能夹自己面前的菜，其他的要你们爷爷夹给我们小孩了才能吃，你们爷爷特别爱爸爸，常常把爸爸抱在膝盖上用家乡话叫着"弟仔努"......爸爸还跟我们说，现实中的地主不是都像《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那样的，爸爸在土改时看到的一些地主，穿着上跟农村老百姓是一样的破旧，也有勤劳的节俭的从嘴里省出几亩地却被划分为地主的，土改时也有扩大化的问题的，你们的爷爷虽然成份高了一点点，但对下人穷人也都是很好的，家里也是养了很多的食客的......还有一次，爸爸告诉了我们爷爷的名字，叫郑雅轩，没想到我们姐妹一听就笑出声了，原来那一段时间，电影院里正在上映《侦察兵》，里面有一个特务名字就叫雅轩，于是我们就学着电影里特务老婆叫他的声音，叫着雅轩雅轩的，被爸爸笑着喝止了：小孩子不懂事，你们怎么能叫爷爷的名讳呢。听爸爸讲，我爷爷还是武林高手呢，当时建瓯城流传这么一句话：彭九九的手，郑雅轩的脚。意思是说彭九九手上功夫了得，我爷爷脚上功夫了得。
爸爸是十分痛恨日本人的，每次我们购买日本电器产品时爸爸就会说起他小时候抵制日货，把他自己很喜欢的日产电动玩具砸坏的事。后来才知道，爸爸对日本的痛恨，不但是因为国仇，还有家恨。我爷爷是清末的地方绅士，民国光复后又主持过不少社会公益建设事项，在家乡建瓯是有些社会威望的，1942年日寇空袭建瓯，狂轰滥炸，伤民无数，爷爷震惊气愤，脑溢血不幸去世。我现在把爷爷的事情记录下来，也是想告诉自己的后代，不要忘记国仇家恨，不要忘记日本侵华的历史。
奶奶是家庭妇女，爷爷去世后，家里靠变卖家当度日，也算是家道中落了，爸爸的兄弟姐妹从少爷小姐变成了穷苦市民，陆续长大，离开了家庭自谋生路，他们有的上了黄浦军校，当了国民党的军官，有的参加了人民解放军，成了革命军队的一员，家庭中上演的故事，有像巴金的小说《家春秋》中描写的那样大家庭的没落，又有像电视剧《人间正道是沧桑》中那样兄弟各自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的悲欢离合，关于父亲和他的兄弟姐妹的故事，日后我还是想再写下来的。
关于我郑氏的起源，关于我建安（今建瓯）郑氏远祖及我下西河郑氏，都是有家谱留传可查的，今后也希望自己能再慢慢记录下来。
以下是摘自建瓯政协《文史资料》名人17期中关于我爷爷的记录文字。爷爷职微绩卓，是我们后辈学习的榜样。
郑贞，字雅轩，建瓯县人，清光绪十七年（1891）三月生。幼随父习武，清末任骑尉，平时设塾教授武艺，以后担任过建瓯乡村师范武术教员。民国元年（1912）任保甲局长，接受同盟会员朱剑鸣等的策划，与延建邵警备司令徐镜清等一起响应起义，使建瓯兵不血刃宣告光复。
民国15年冬，北伐军第二军第六师进驻建瓯，郑贞参加六师党代表兼政治部主任肖劲光召开的建瓯各界人士会议，参与组织县行政委员会工作，出任公安局主任，团结各界人士，维护社会治安。民国26年，建瓯设立区公所，郑贞出任第四区区长。他重视农业生产和水利建设，得到人们的称道。当时，县财政收入有限，教育经费经常被挪用，小学教员薪水常遭欠发。地方人士出面组织教育经费保管委员会，公推郑贞为主任，从而保证小学教员得以按月领到薪水。由于郑贞秉性刚直，办事公道，得到各界信任，被推选出任县禁烟委员会主任委员，育婴堂董事会董事，还主持修建钟楼、孔庙、飞机场等项建设事业。
民国31年5月，日寇飞机轰炸建瓯，大片民房毁于大火，无辜民众死伤累累，郑贞极为气愤，致心脏病发作逝世，终年52岁。
2015.5.26
我的爷爷和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