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没延续成中医世家

小时候就听老一辈说起我的爷爷的爷爷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当医生，家里生活还可宽松，但他的医德、医品远近闻名。他虽行医为生，却是质朴醇厚。

在那个医疗极度缺乏的农村，赤脚医生就是一座行走的医院。

他诊治病人，看到家里极度贫困者，时常不收诊金，他常说，病人家里也是揭不开锅的，就那点救命钱，买药都不够，还常常救济。

赤脚医生，常常都是半夜被叫起来。他更是无论邻村多远，只要有人来叫，定要出诊的。家人有时就劝他，半夜推脱一下吧，夏天还好，冬天下雪天时，天黑路滑，外面又冷，甚至是十几里的外村人过来，等回家来都是第二天半上午了。他却说，产妇生产常在半夜的常有，难产，那是两条性命攸关的事，哪能分时候。家人怎么劝，他都是照常出诊。

有一次，他前一天半夜出诊，回来生病了，有点发烧。可是半夜，又有人来叫出诊。他老婆说，大夫自己还病着呢。对方实在心急，也没催，就在门外等了会儿，祖爷爷还是出去了。原来对方是十几里外的一个小村人，自己媳妇难产，也没钱请产婆，听我们村嫁过去的姑娘说过祖爷爷的事，就情急之下来试试，赶上老爷子大夫也生病，心下正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见祖爷爷出来，竟噗通跪在雪地里。第二天，祖爷爷很晚才回来，直说，可惜可惜。原来小媳妇难产，生下孩子，大出血，撒手人寰，留下了嗷嗷待哺的婴儿。祖爷爷那还能收诊金，只他自己都觉得没能救回大人，愧疚不已。

爷爷的祖上并不是世代行医的。祖爷爷是自己对治病救人感兴趣，自学加上拜师，后来就做起了赤脚医生。他见惯生死，却常怀悲天悯人之心。听奶奶说，祖爷爷有次帮人看病，类似于久病不治之症，祖爷爷给治好了。主家感激无以为表，竟将祖上传下来的一个古方，专门治疗各种皮肤病症有奇效的方子，给了祖爷爷。还说，看祖爷爷仁心仁术，应该给与这样的人，把处方发扬光大。祖爷爷竟也从帮人治病中，得了不少好方子，用于帮更多病人。

祖爷爷不是什么神医，医品医德确是方圆十几里村落，没有不称赞的。小时候老缠着问奶奶，那为什么我们没有成为中医世家呢？这样的家族延续不都是这个套路吗？奶奶说，祖爷爷的两个儿子都对医学不感兴趣。二儿子一开始还有点兴趣，所以治皮肤病的方子留给了老二家那一支，老二后来也没坚持做。“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我们没有成为中医世家呀”，小时候我遗憾地说。我一直觉得中医世家是特别受人尊重的门楣。

直到今年，处理弟弟后事，在老家呆的时间久了，小姑聊起过去的人事，提到这个。小姑说，哪是这样呀。

原来是后来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祖爷爷被整的很惨，家里人也跟着遭了秧。“怎么会呢”？我说，“不是不整医生吗？再怎么样也不能整医生呀！”小姑叹了口气，“本来就是，但是那会那些人已经不管那些了，好不容易翻了身，看谁都是仇人了”。祖爷爷是寒了心，想着自己为大伙费了那么多心，从来是一叫必到，无论风霜雪雨，三更五更，治病救人，一心一意，临终前说，后世子孙，万不再做大夫，含恨而终。

我特别不能理解那会的那些人。直到最近看到一本书《乌合之众》，真觉得这本书的标题翻译的是太贴切了。

祖爷爷只是那个年代的一个悲剧，他也没有足够的智慧去理解这帮他曾经真心对待过的人，为何一夜之间喊打喊杀的居然是当初的救命恩人，这跟东郭先生和蛇有什么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