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故事故事

梦中的拥抱

2017-10-15  本文已影响47人  湘君府

残阳如血,河岸边,弟弟单腿着地,一只手死死地握住另一只脚底,鲜血从那指缝间不断滴落,身体摇摇欲坠。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双手抱住,却是两手空空……

燃一支烟,半靠床头,梦中的阵痛于黑夜里弥漫开来。

小时候的我,十足是个混蛋!打架斗殴,出了名的狠。那家小孩子哭,不听话,他们就说:你还哭?强伢来了!小孩就乖乖的不哭,只剩下细细的抽泣。我,就是那强伢!

弟弟同样也很怕我,记得有一次做错事,我罚他站在仄仄的门槛上。因为门是关上的,屁股顶着门就根本无法站立,弟弟两次都没有站稳,我上去就给他两个耳光。大声呵斥他站好!他只好掂起脚尖,用一只手抓住门锁,另一只手平举反贴到门上才保持平衡,就那样颤颤巍巍的立在门坎上,不敢一丝冒犯。

在我面前,弟弟除了低头、顺从,就只剩那惊恐的眼神。我似乎想不起弟弟的笑容,他总是躲着我、避着我。

十三岁我上县城读书,寄宿,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陌生的环境,让我第一次有想家的感觉。我开始想念一起的玩伴、想父母;想家里仰望着我摇尾乞怜的小花狗、还有沉默不语的小弟。

有一次回家,猛然看见弟弟从对面河坝上着向我跑来,边跑边喊:哥哥!哥哥!那份欣喜让他越跑越快,声音也愈发高涨。拉着我的手,弟弟时而蹦,时而跳,时而象一只趾高气昂的大公鸡,慢慢踱步,神气得很呢!我握住弟弟温温的小手,发觉弟弟长高了,性格也开朗了许多。短短的一段路,现在回味起来溢满浓浓的兄弟情。

高考落榜,天都黑了下来。时常一个人呆在房间,一呆整天。小弟似乎也感到我的不开心,叫我吃饭也都是小心翼翼。多年的学校生活突然打乱,我不知所措,就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我的心情越来越越糟糕。弟弟惭惭也怕和我接触,交流也很少。

一天,弟弟央求父亲给他买了个冰棒箱,他要去卖冰棒。由于自行车车座太高,弟弟就只能站在三角架里骑。就这样,一顶发黑的破草帽,一件红得退了色的小汗衫,一辆脱了漆后面拖着个白色泡沫箱的永久牌自行车,哐哐咚咚,每天从我晨梦中碾过。弟弟每天都要骑行几十里崎岖不平的山路才能赶到镇上,然后进半箱冰棒,沿途叫卖回家。有时,卖不完,弟弟就要骑更远的路,经常回家天都黑了。

那些天,弟弟由白变红,由红变黑,由黑变亮;那些天,弟弟回来得早或提半斤猪肉,整个屋子便飘满肉香;那些天,弟弟回来得晚,我就有冰冰的、甜甜的冰棒吃:牛奶的、绿豆的、红豆的。

有一天很晚了,弟弟还没有回家。父亲决定和我往镇的方向去寻找,我们一路走,一路打听,可就是没有弟弟的消息。父亲加快了脚步,我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月光下蛙声一片,但我的心、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落地。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公路在山丘之间蜿蜒起伏。一两声猫头鹰的干嚎,让人头皮有些发麻,时不时又一座高高的坟冢突兀在眼前。我打亮了手电筒,叉道处,我准备沿河而下。因为前面不远处有个供销点。

拐个山嘴,我隐约看到河堤边一个佝偻的身影,单脚着地。我跟着父亲冲让去,真的是弟弟。弟弟满头大汗,左手紧紧抓着右脚扳,指缝间满是血迹,红色的小背心已湿透,成团的野蚊子在他周围盘旋。父亲拥抱着小弟,慢慢松开小弟的手,一条又深又宽的口子陡然间冒出鲜血,父亲一把握住伤口,吩咐我脱下背心扯成条,包扎伤口。

弟弟说不小心转弯时,翻到河里去了,自行车还在下面,他胆怯地看了看我,又指了指河里。我打着手电筒,走过去,陡峭的河岸怪石嶙峋,灰白色的大小石块上印着点点斑斑血迹。我爬到半途,伸手抓住自行车车尾,死劲往上拉,拉不动,我火了,跳下去,举起那又老又笨重的自行车摔入河中。

父亲问我怎么回事?我嚷着:不要了!不卖了!

回来的路上,我一遍一遍幻想着受伤的弟弟在河水里怎样挣扎、逃生?一遍一遍幻想他跛着一只流血的脚怎么把自行车拖到半坡上?也许,在他十来岁的认知里,丢了自行车是他的错,半箱冰棒掉了也是他的错。每想一次,心就撕裂一次。父子三人,踏着月光,各怀心事。

岁月在不经意间从身边划过,我与弟弟也都已成家,天各一方。有时,在梦的一刹那里,我忽然明白,原来一不小心,生活就会变得如此的残酷:我只想给弟弟一个拥抱,但它却永远定格在那尘封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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