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油腻的忧伤的中年人

文｜金泽香 

最近大家都在聊“油腻”，且主要锁定中年群体，如果某人被称为“油腻的中年人”，可算背腹受敌，无力招架，可见此招之狠之厉。以前形容中年人，大家爱用“颓”字，指此人没什么生活兴头，疲疲沓沓，当然那些激情满怀，常年现身各峰会论坛，头像印在书籍封面，摆放机场成功学书架的中年人不在此列，毕竟是少数。

现在过了“颓”的阶段，大家挖掘了一个更为形象生动的词“油腻”，不得不说，油腻一词甚妙，将声与色揉捏一起，如果“老人味”是老年人专属，那么“油腻”可算中年人的顶级代称。什么是油腻呢？无非男人盘着串儿，穿着唐装，腰里可能还别着一串钥匙，手里端着泡着枸杞的保温杯……外表上不太干净，不可避免的发福，腆着肚子，横着膀子；女人爱聊孩子，爱唠家长里短，爱打探工资、家底，爱攀比虚荣，不太注意形象，与中年男人一样，四肢与脸庞不可避免的肿胖，又与老年人一样喜欢话说当年，教训小字辈，与所有成熟者一样熟稔人情世故，八面玲珑。总而言之，你所能想象得到的常见的中年人，都算“油腻”一族。

有人可能不服：盘点串儿怎么了，端着保温杯怎么了，聊聊孩子怎么了，教训一下眼高手低的年轻人怎么了？你才油腻，你全家都油腻！也有人以看闲架的架式，指点江山：这是哪门子油腻，谁闲得蛋疼给造这么个词出来哗众取宠，这不就是人到了一定年龄应该有的样子么，保温杯里装枸杞水多养生啊，上有老下有小不聊这聊啥，指点指点年轻人何错之有。人成熟了都这样儿，别拽词儿显你丫有文化！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至此，我们先抛开“油腻”二字，来看看现象之本质。是啊，人至中年，较之少年青年的鲁莽慌张迷茫，多了一份淡定与了然。一双眼穿过一年又一年，再复杂的人心与人情世故，就算未全部看透，也是了知一二的。实在是可以泰然坐下，端着保温杯，盘着串儿，与人话说当年。一切并无不妥。

可是为何大家都怕被称作“油腻”的人呢。

并非在于这个词的词性，关键是，我们突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成了万千群体中相同样貌相同心理相同习气的普通人。虽然我们知道终其一生逃不过普通平凡的命运，可是普通平凡有那么多种，我们为什么活成了亿万中的一员。如此泯然于众，似从未来过，没有一丝一毫可体现“我”的指征。直面真相，真切得令人惊悚。此生尚未凋敝，我们还依稀记得曾经。似肥皂泡一样五彩晶莹，似向日葵一样明艳开朗，似蒲公英一样心怀壮志，我们在自己的村落、小镇、县城、城市，低头走路，抬头望天，我们有许多绮丽的梦，与涨满心帆的幻想隐秘。我们曾暗暗为自己的特立独行，世间仅此一个我而喜悦骄傲……

可现在呢，跋山涉水出发，豪勇攀越岁月山丘，最终得见的，不过是一个混迹人群也不会被人察觉的微尘，眼神空洞，身材臃肿，这哪里是少时那个站立山头向群山发出邀约呼喊的少年。老了，毕竟是老了，看到今天被称为油腻的自己，就像亲眼看到肥皂泡“膨”地破灭、向日葵打蔫、蒲公英仅剩光秃秃的枝干。到底该怪谁呢？怪岁月不饶人？怪不够努力未实现梦想？

不。岁月流逝与普通平凡是90%的人需要面对的现实。唯一能怪的，是我们误以为，所谓的成长成熟，就是成为世俗的样子，你将那个鲜活的少年从心里连根拔起，仅给予一句“少不更事，胡思乱想”就给打发了。少时骄傲的“特立独行、世间仅此一个我”，成了你成年安身立命的原罪，你迫不及待地将之打碎，丢进熊熊燃烧的草木堆，还不忘双手沾一些灰烬涂抹脸庞，并发出满意的微笑：嗯，这样大家都一样了，这才是成熟，才是圆融。

是的，就是这样，我们成熟得过了头，成熟得油头粉面，成熟得由内而外充满黏糊糊的油腻感。

有趣的是，就在大家热议“油腻的中年人”，有人给出了“祛除油腻”的方子。无非告诫油腻一族：戒掉盘串儿、常洗头洗澡保持卫生、减肥多运动瘦身……作者认为这样能让大家变得清爽不油腻。这几招治油腻之面没问题，医油腻之心怕是有难度，所谓治标不治本即是。

自然，这里需说明的是，油腻算不得病，犯不着上纲上线，油腻仅是一种生活状态。有人觉得享受，便无需改变。如有人想有所转变，也不必上下求索，中华道家思想早有明示：“大道至简，淳朴自然”。品味再三若得真谛，可见涤心去腻之境：人到中年的你，并非离曾经的少年越来越远，而是梦回往昔，天地旷达，你与稚气未脱的少年相对而立，挥手，微笑，再挥手，微笑，永不永不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