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飞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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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一碧。几只纸糊的“大鸟”在高空漂浮，滑翔，游走。有时是鹰鹞，有时是剪尾的燕子，或是一只愣头愣脑的花喜鹊。那是故乡天空的风筝。

风筝一头拴着晴空，一头拴着时光深处的凝眸。睁眼闭眼间，一恍惚，便看见了它。

当你望向天空，望向天空里悠然自在地飘荡着的风筝时，你会感觉脸上的皱纹瞬间消失了，换之以崭新的脸面，面皮光滑，眉清目秀，头顶滋润着柔顺的头发，心胸涌溢出少年的春光，此时，哪里还有忧郁的心事，哪里还有无端的烦闷？

风筝飘在天空，飘进少年惊喜的瞳仁，又飘进多年后一方偌大的心空，里面高天流云，藏着变换的四季，和一段一段时光的划痕。往昔的时光如乱云飞度，一帧帧闪过去，好像从此没入了天涯海角，却又在某个时段情景再现。好在心空足够广大，季节变换各有自己的位置，当心空里一股温软的风悄然刮起，原野一派碧绿的时候，天空之湖就该有风筝在游弋了。

暮春的天空高远纯净，几朵白云悠闲地飘荡，湖蓝色的天穹伸展到日升月落的地方。天幕的正下方，几个小人儿拿了风筝，在草地上迎风奔跑，衣服紧贴在瘦弱的身板上，头发竖立着，跑一会儿停住，仰望，天上的风筝摇摇晃晃升了上去，接着一个跟头栽到地上，地上的马齿苋和秧秧草正在发叶，金盏花举起甜蜜的小喇叭。

屡经掉落的“燕子”终于飞上了天，少年手牵轴线，一拉一抖之间，买风筝时的妄想与憋屈，几次跌倒搓破手肘后的疼痛，还有被同伴嘲笑的愤怒与不甘，均在风筝飞上了云端的瞬间烟消云散了。空中的风筝开始缠斗，一只“老鹰”凶猛地俯冲而来，“燕子”灵巧地躲闪过去，乘机反啄一口，“老鹰”跌跌撞撞败下阵来；一只长长的“蚰蜒”从左后方阴恻恻地尾追而至，“燕子”猛然高飞，而后急速下降，尖尖的燕尾切中它的腰身，“蚰蜒”翻滚着降落尘埃。不等少年欢呼几声，此时手中的轴线磨断了，“燕子”挣脱了线绳的束缚，远远地飘开去，正好挂在云朵的一角，云朵洁白暄软如棉絮，在无尽的碧空里轻理云鬓，然后漫不经心地带上风筝离开了。

第一次放风筝，我的“燕子”就借着鼓荡的春风远走高飞了。我忖摸着，它是带着战胜老鹰和蚰蜒的心气儿，带着少年膨胀的欲望，会在天上的某个地方落下去，到一处圣殿里领取奖赏了吧。其实，风筝飘飞的那一刻，我已有了主意，我要有一只崭新的风筝。它由我亲自制作，我是它独属的主人。

风吹麦浪起了阵阵绿波，晒在额头上的阳光已有了明显的热度，天空仍然有风筝在飘，东边一只，北边两只，既懒散又新鲜。有时飘了一会儿，忽然风大了，风筝疾飞而去，状似无根飞蓬，说不定飘向哪里。麦田劳作的农人会时不时在垄沟边，麦穗上，或白蒿丛里，发现掉落的风筝。那时的白蒿已有葳蕤之势，青腾腾一片的蒿草上斜落着一只风筝，会顿时让人静默下来。此时，脑海里是不是想到了时光，想到了枯荣？落下来的风筝，棉纸已破损，老鹰或燕子的翅膀缺了半条，尾巴上拖着一截短绳。一次回家路上，见柳树上挂着一只风筝，我心里一动，忽有所悟，就猛地跳起，伸手拽下了它。那只风筝做工考究，竹篾做的骨架仍很硬挺，桑皮纸还有弹性，一段尼龙细绳异常结实，我手指勒出了血也没薅断它。

我把那只风筝拿回了家，半路上扯掉了它的外衣，只留了竹篾骨架。我尝试了多次也没把风筝的骨架做好，内心已对自己降低了要求，这下好了，有了现成的。为难的是，棉纸没找到。实际上，家里也没有。因陋就简吧，能做成个样子来，能让它飞上天，就已经灭了伙伴们的威风。

记得，风筝是做成了，用了一小块儿薄薄的塑料布充当了它的外衣（或蒙皮），原有的尼龙绳上拴了一根红色的毛线，那是姐姐织毛衣时缠成的红线团，被我截了一大半。玩伴们惊羡于我的手工，纷纷表达了想一睹风采的愿望。我表示，由于风筝上没有画图像，要他们给它起个响亮的名字。终于在初夏的一个朗朗晴天，我亮出了自己心穷筹策了多日的心血。大出意料的是，在伙伴的惊叫声中，它刚一起飞就毫不犹豫地飞走了。我手里只牵着那根红线，怅然若失，只见线的前端脱离了尼龙绳，正慢慢地垂落。我想再次获得那个骨架，就与伙伴一同奋力追了过去。那天的风也不作美，时刮时停，回旋地吹着。还好，风筝在半空旋转几圈后，飘向了广漠的盐碱地，那里视野开阔，容易寻找。就在风筝落地的片刻，突然又刮起了风，风筝又迅疾飘了起来，一直向一口机井飞去。我们赶到时，恰好看到它落在了井口，扇动几下，像在跟我告别似的，接下来一头栽了进去。我亲手制作的风筝！本指望它能让我在伙伴面前扬眉吐气，谁知，它飞上了天，又入了井，竟然尸骨无存。风筝的领地应是广阔的蓝天，不想却是这种结局，伙伴们欢闹一番，“起名起名”，“飞天”，“掉井”，一哄而散。

后来才知道，伙伴们回家的第一件事，不约而同地向父母提了要求:准备竹篾和棉纸，他们要自己造风筝。及至夏季的蓝空下，五花八门的风筝游荡了满天。唯有张老四的父母不舍得买材料，但拗不过老四持续的哭闹，最后遍地寻找落下的旧风筝，像我那般拼凑了一只。

如今，每当我的孩子看到春日的天空有风筝在飞，总是羡慕地央求我，想要一只风筝。这时，我总会立即高声回应:

“买个大的？还是自己做一个？”

风筝，放飞的是一种心情，一种希冀。放飞蓝天，更是祖辈骨子里一种亘古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