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过火（3）
文：樊袤
帽子按：
你有没有想过，
你是不是爱我。
【男人的场合】
林交第一个女朋友时13岁，初中二年级，下半学期考完期末考试之后。
林还记得那个女孩的名字，也大概记得她那时的样子，只是如果他们现在在街上相遇，他肯定不会认出她。不是“认不出”，而是“不会”特意去认。
用他的话说，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呢。
林一直认为感叹往事既无意义又会影响好心情，所以他从来都是不停地向前看，不曾伤感怀念，这让他很难激发女人的母性，但同时也让他看上去十分值得依赖。
但凡事总有例外。林不得不承认，目前为止，晴承包了他27年中所有的例外。
“你那时候为什么跟我表白？”在晴的注视下有条不紊地吃着饭的林听到晴问了这么个问题，一时间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
“什么时候？”
“高中的时候，你问我要不要做你女朋友。”晴看着林的眼睛，眼神说不上认真，但林的直觉告诉他，晴需要的不是一句无心的敷衍，而是当年告白事件的全貌。
虽然搞不懂为什么提起这个话题，但林还是停下筷子，开始努力回忆。
“林子，你几个？”上铺把话题甩给林。
“没有。”
“不是吧你，”上铺似乎对林没交过女朋友这件事颇为吃惊，“我看你跟那谁不是聊得挺好的吗，你们没在一块儿呀？”
“如果只是讨论个题，借两本书就能在一起，那估计这世界上就没有单身了吧。”
“什么跟什么呀，不懂不懂。学霸的世界，我这种凡人理解不来呀。下一个，明儿，该你交代了。”上铺见林无意加入这个话题，便开始转移目标。
林将mp3的音量稍微调高了两格，这首歌他最近很喜欢。
林学习不赖，倒不是因为喜欢，而是除了学习，他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事。恋爱嘛，倒不是说他没那份心思，毕竟思春期这种东西跟期末考试似的，不发生的几率几乎为零，只是，好看的没他的事，普通的他又没遇上心动的，不好看的，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说到底不过是没感觉罢了。所以他目前并没有找个女生两个人亲亲我我的打算，有那个美国时间，还不如听听歌玩玩游戏骑骑车呢。
“哟，我当年就有这种觉悟了吗。”林边回忆边自我吐槽。
然而思春期还是没舍得放弃对林的治疗。
“啊，你干嘛，吓我一跳！”
女生的声音钻进林耳朵的一瞬间，在林的脑海里炸出许多毫无相关的画面。可他的眼睛哪顾得上那些画面，当即指挥头部后转，去找声音的主人。
女生扭着头，正在半笑半生气地和吓她的那个男生说着什么。那个侧面，由于时间久远而模糊不清。因为没有在看路，她的步子既小又慢，却一点不显沉闷，那十几岁的骨架，到处透着逼人的活力。她就像是电影主角初次登场，一点一点地走近摄像机，每一帧都那么自然，却又像是经过导演的精心编排，让林10年后回忆起来，依然印象深刻。深陷回忆的他有一种想按快进的冲动，想让她快一点走过来，走到他面前，让他好好看看，这个在他身边生活了10年的女人，最初是一副什么样子。
突然，画面消失了，名为“回忆”的影片戛然而止。林脑海中的放映厅一片漆黑。不过，音响设备却还在运行，只是似乎出了点小问题，接下来放出来的声音并没有紧跟上面的剧情，而是卡在了女生开口的第一句话上，不断A-B重复，似乎要将声音中每一丝轻微的喘息都传送进他的耳膜里。
与此同时，刚刚，或者说是10年前在他脑海里炸开的那些画面突然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那些画面里，有娇嫩的小花，有日影里女高中生的短裙，有雷电在乌云背景上留下的白光，有趴在绿叶上的一只七星瓢虫，有游戏里逼真的秀发，有从母亲羽绒服里钻出来的一片绒毛，有高楼上摇摇坠坠的人影，有显微镜下异常清晰的细胞核，还有，某部动作片里的某位女性欲拒还迎的表情。
林毫不犹豫地拔掉了脑部的供电插头，什么画面，什么声音统统消失。同时，他对上晴因为他的迟疑而变得疑惑的眼神，这样解释道：“啊，因为那时候，觉得你声音很好听。”
“哈，我从来没觉得呀。你从来没说起过这事！”晴表现出明显的不相信。
“因为这是我的青春小秘密。我吃饱了。”林起身，显然是想脱离战场。
“什么青春小秘密，你当你多大！恶心。”晴抱起右腿坐在凳子上，眼睛看向别处。
“好怀念呀！那时候的你生气的时候总是喜欢噘嘴，现在想起来，那分明是暗示嘛。”林用轻快的语调把晴一起扯进回忆。
“才怪，谁会去暗示你这种人呀。明明表面上正人君子得不得了，背地里老司机。”晴站起来，边说边跟着林进了厨房。
“是是，我是老司机，那不也是为了我亲爱的乘客的安全着想，我才拼命练车的吗。”
“谁知道你是为了哪位乘客呢？”
“一直都只有你一个，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林笑笑。
“不跟你辩了，就会笑嘻嘻的，没劲。”晴忽然脸色一沉，转身出了厨房。
“又来了，这脾气。”林轻轻摇摇头，继续手上的活。
客厅里，晴打开电视，不停地换着台。林知道晴又心情不好了。她总是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话生气，但又不冲他发火，只是坐在那里随便找一件东西反复摆弄，就像现在这样。
他知道这次她生气的原因。其实坦然承认又怎样呢？反正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可是他就是不想再提起那个女人，不是因为当初被劈腿伤得多深，而是实在觉得这是一件无趣的事，不值得浪费时间和脑细胞。
他不求晴能像他一样笑一笑忘记一切，但至少，他希望晴能稍微向前看一看，不要再呆在她那满是灰尘的过去里。
关上水龙头，林边擦手边轻轻地叹了口气。待他做出厨房，那一贯的笑又挂回了他的脸上。
“晴，出去散个步吧。”
“嗯。”听到他叫她，她才舍得放下手中的遥控器，磨磨蹭蹭地穿好棉拖，拖着懒懒的步子进里屋去换衣服。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他老早就知道该怎么让她从过去走出来。
“走吧。”晴牵上他的手，声音有点冷，是刚刚一直没说话的缘故。
只要开口跟她说句话就好。让她知道你还在意她就好。
林把她的手攥了攥，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过火
“分手吧。”大一寒假，大概是一月底的时候，失去联系近两个星期的的晴发来一条信息。
“晴，我们见个面好吗？”
“不用了。我根本就不喜欢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好。”
发完这一条，林披上羽绒服出了门。
晴一个人在家。
之前她也曾趁家里没人带他来过她家。但正是因为之前来过，这次他一进屋，心里就开始不好受。
电视开着，晴给他开完门，又坐回了沙发开始边看电视边吃面。外面买的面。
电视上方的全家福不见了，大概是新刷过墙，白墙上竟然没有灰尘累积出的印子。放眼望去，屋里以前作为装饰的小物件全没了，那些他有些印象的大件家具，清爽地像是刚被搬进来一样。可以说，之前住在这里的人的气息被彻底抹去了。这里只有晴。
饶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两个星期发生了什么，他一时间也不太能接受这样一个屋子。它太干净了，以他的认知，这种干净太过诡异。
他该说些什么？他该做些什么？他该上前抱住晴吗，因为她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他该离开吗，因为他已经知道她其实不喜欢他，而他自己对她的感情……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你也别浪费口水了。”晴开口，像是好久没有说话了，声音冷冷的，又有些涩，“看完了吧，走吧。”
她说完，从沙发上坐起来，端起碗朝他走了过来。
“我没事，你走吧。”
她走到他面前，又走过他面前，走向厨房。
她没有看他。可他看清了她的脸。没有他想象中的消瘦，也没有他以为的憔悴，似乎就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没事”，“她很好”，“即使家里只剩她了，她依然可以把家里弄得干干净净的，谁没了谁都不会出任何问题”。
他无意识地随着她进了厨房，他潜意识里应该是想帮她做些什么，可是，当他看到墙上那一大片快要凝固的油迹时，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她很好，她没事。不过是被初恋甩了嘛，不过是父母大吵了一架，然后离婚了嘛，不过是以后就只能一个人生活了嘛，不过如此嘛，她比那些早早夭折的婴儿幸福多了，她比那些没爹没娘的孩子幸福多了，她比那些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幸福多了，她比那些身患重病的人幸福多了，所以，她能有什么事，她好得很，根本不需要他来安慰她啊。
“晴，我来吧。”他走到她身边，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碗，声音里终于没有了那份淡定。
“那就麻烦你了。”晴并没有和他客气，她把手在水管下冲了冲，便转身出了厨房。
直到他听到她坐回了沙发，他才抬起头来。
不，他没有哭。他只是觉得这个厨房里油腻的味道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有些恶心。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有些可怜。
他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恶心。
那天林没有离开。
晚饭的时候，他给他们俩叫了外卖。吃着吃着，晴就哭出了声。林放下筷子，把她抱在怀里，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在哄哭闹的孩子睡觉。被他这么一安慰，晴反而止住了泪水。她推开他，面对面地将视线径直扔进他的眼里，她开口：
“我们上床吧。”
屋里静了两三秒，才听到林回了句“好。”这声“好”，柔得能让人心甘情愿地陷进去。
是同情吗？还是我真的这么爱她？过程中，他的脑子被这两个问题霸占着。他不是第一次，可是这是第一次，他发现做爱不光是一件隐秘、刺激、享受的事，还可以是一件明明很难受却无法停下的事。他在晴的脸上看到的不是享受，那种面部表情他似乎见过，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出现在他身下的女人脸上。这让他心里不是很舒服。或许是这份敏感太过强烈，以至于他第二天离开时才猛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晴也不是第一次。
是同情吗？还是我真的那么爱她？现在他想起那天的事，不禁又问了自己这两个问题。晴就在他身边，穿着他喜欢的那件姜黄色的大衣，手被他握在手心。他看着她，脸上依然挂着笑，心里却泛起一种不可言说的难过。他说不清，这份难过是为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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