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的姑妈家
2018-07-20 本文已影响154人
马建国诗文
记忆里,山那边的姑妈家是令俺向往的地方。
这山东西走向,至今都不知叫啥名,反正是八百里伏牛山的东山头。山南邦有个土得掉渣的村名儿圪楼沟,仅五六户人家,属于龙泉村;说是龙泉,其实没河少水,仅有几条小溪、小泉眼,那水大多也涩口。俺姑妈就出生在此地。她其实是表姑,姓张,名儿就一个字,似乎是将暖字儿化,只能用当地话叫,无法用字表述出来。
山下有个小店镇,镇上有一家马姓大户,清末俺爷就诞生在此家,不愁吃喝,自小饱读私塾;可好景不长,几个哥哥吃喝嫖赌,把家业败光了,成了贫农。俺爷挑着担子,迁居到了北沟俺奶奶家,就是圪楼沟。这个小村里的人家都姓张,其中有俺爸一个舅家,家里有几个孩子都没养活成,只剩一闺女就是俺爸的表妹、俺的表姑,后来她家人都死光了,于是表姑就跟着俺爷奶奶们一起过,直至长大出门,嫁到山那边。
姑妈家那边的村子叫梨园,名字很好听,想必是一个春天梨花开、夏天梨满枝的地方;只不过俺从未在春天去过,因此那美好的影像只在梦里。
俺很小时跟着家人去过姑妈家。从圪楼沟往西走到西李家沟,右拐穿过那个村往北,沿着山间一条小路往山上走。这山路上,绿树成荫,青草葱葱,一条小溪从山间流下,在身边潺潺而过,那水清澈见底,映着蓝天白云;麻雀在林间鸣叫……。口渴了,就直接捧了溪水喝,水是格外的甘甜爽口。往姑妈家的路是令人愉悦之路。一家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到山高处,这其实不是山的最高峰,而是山顶的一个凹陷处,名叫一马山口,穿过山口便是下坡,远远地就见半坡处,绿树掩映着粉墙黛瓦,那便是姑妈家的村子梨园。
这村子不大不小,相当集中,有一二十户人家。村子里有小卖部、小钢磨、小学校。神奇的是村里人从山上的一个泉眼里,引出一根管子,把清清的泉水引到了村子里,使村里人老早就用上了自来水。进到村里,很容易就找到姑妈家。这是个不大的四合院,正对大门是堂屋,左右是厢房与灶火。院内有几棵大树。姑妈一家人笑容满面迎出来,有跟姑妈一样和善的姑父、像花一样的表姐表妹、强健的表弟。表弟是一对双胞胎,长得非常像,连俺姑妈都难分清。
关于姑妈的最早的信息是来自俺母亲。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俺家从青海迁回内地,住在县城。母亲说,姑妈带着土特产,穿着一双绣花鞋进城,来到我们住的家属院,引得满院人好奇。总记得母亲说,姑妈家很穷,没啥吃,就跑到山上去挖山药。
姑妈很瘦,中等身材,黝黑的脸,翘翘的嘴唇,有点像南方人;她性格很柔,很内向,话不多且说话时低眉顺眼、总有怯怯的样子,从不跟人大声争辩;表姐妹表弟们也都从不起高腔。村里人也都性情平和。梨园村在山的北面,不朝阳,是阴坡,难不成这造就了村民阴柔性格?
印象最深的是,有年夏天俺与弟弟在姑妈家住过一段时间。那年暑假,俺们在姑妈家的村子里开心地玩耍,跑遍了周围的山水,认识了村里的同龄娃子。晚上睡在地上,听大哥哥们讲故事。白天就厮跟一群小孩在山野间四处闲逛,也不干活。姑父姑妈却从不喝斥俺,只是叮嘱小着心、别出事。村下不远有个村子叫琵琶寨,有人说先前那里是土匪窝,于是俺们就不敢靠近那个村子。村下头还有一条沟,沟里有水,娃子们赤条条跳进去捉泥鳅,在这山间也只有泥鳅,而无旁的高大上的鱼了。
依稀记得在姑妈家吃晚饭的情景:院当中摆下一张小木头方桌,姑妈在灶火忙碌着,炊烟冒出来,升上天空;不多时表姐帮着姑妈将蜀黍糁汤、萝卜丝端出来摆到小桌上,最主贵的烙馍,是姑妈用金贵的白面做的,切成小牙,整成几落,搁在疙瘩排上;姑父陪着俺和弟弟坐在桌边吃饭,表姐表妹表弟们都端着碗或坐或蹲在边上……
后来又去过几次山那面,而且胆子越来越大,开辟了新的路径,就是直接从圪楼沟往上走,走到二马山口左转,爬到两个马山口之间的山顶,缩短了路程。那山顶较为平坦宽阔,仿佛在高原之上;站在那山之巅,山南山北风光尽收眼底;只是风很大,绿草却矮小,似薄薄的地毯在脚下铺开。如果说从西李家沟走的那条道是江南风格,则这条道绝对是西北特点。去山那面的路成了探险之旅。在这两条道上,俺数次带着礼物去看望姑妈,也总是得到姑妈家土鸡蛋等的馈赠。
有一回天擦黑,俺离开梨园,姑妈送到村头。俺登上山,回首俯瞰,还远远望见她很小很小的身影。走到山顶,一轮明月升起来,高高地挂在天上,感觉离月亮很近很近,似乎伸手就可触摸到月亮。 那会儿不冷不热,四周宁静安祥。多年后,俺还记着那夜的明月,那轮明月就像姑妈慈祥的脸……
后来姑妈家搬到了山下公路旁的新村。几年前,姑妈姑父先后离世,表姐表妹表弟们也都如星星般四散在周围的村落,他们的日子过得还好吗?
山那面姑妈家的纯朴、善良、勤劳与美好影像渐行渐远,但他们在我的心底最深处永远珍藏。
(2018.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