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凤妈妈,我是个无情的小孩
我是在2018年的12月19日下午得知凤妈去世的消息的,那时候我刚从学校的机房走出来,因为把水杯丢在机房了,午饭后才想起来去拿。我觉得那天下午天空的蓝也并不反常,我也确实没有在琐碎小事的堆叠中嗅出什么噩耗的预兆。我只是随手刷了一下朋友圈,就赫然看到朋友圈里的讣告。是凤妈的儿子鱼儿发的:“家母张秀凤因病医治无效,于2018年12月19日上午7:28与世长辞,享年五十岁。
其实我当时还是很懵的,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离别。我的惊讶程度在一瞬间似乎超过了悲伤。过了一会儿,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我给鱼儿发消息说,让他一定要好好的。因为虽然我不太懂,但母亲的离世对于儿子来说影响应该很大。鱼儿竟然回复说:“鸽子。安好。勿念。”这说话的感觉,太像凤妈了。我不禁很酸楚,也有些自责。我没有去参加凤妈的葬礼,或者说那叫什么遗体告别仪式,一是因为第二天就考我不怎么放心的计算机,二是因为我根本不想看到身体冰凉僵硬的凤妈妈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然后一堆人在她周围哭。凤妈妈把遗体捐给医院做医学研究了,那就是说可能除了我的心里,我也无处去找寻她了,这的确是让人挺难过的。因为她已经离开了,如果说要写一篇纪念凤妈妈一生的文章,恐怕真的轮不到我,我们两个人生命中重合的时光不过只有五年而已,况且她教我语文课的时间其实只有一年多而已。我写这篇文字,就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纪念一下凤妈妈而已。
我和凤妈妈是在2013年认识的。九月份高一开学的第一天,在我的强烈要求下,如愿以偿被分进一个语文老师是班主任的班,高一五班。那天我走进教室看见一个披着长头发,戴着小椭圆形眼镜,身形瘦瘦高高的女老师,看起来大概四十岁上下。打听周围人得知,那就是我们的班主任语文老师张老师。
其实我已经忘记是怎么当上语文课代表的了。应该是主动要求吧,因为喜欢语文而喜欢语文老师,在学生身上也应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总之很快,我就常常课下跑到语文办公室去,粘着凤妈,我可能什么都不说,就是站在一旁看着她在那里忙碌着些什么。她也是笑笑,叫我“鸽子,鸽子”,偶尔让我帮她做点什么小事。但其实她经常是被一群小孩子围着的,女孩多些,他们似乎都不是找凤妈有什么事,只是被吸引吧。凤妈妈爱穿旗袍,喜爱戏曲,遗憾的是我好像对这两样事物都不是特别特别的感兴趣,不过还可以吧,但几乎不怎么了解是真的了。凤妈妈她很美,也很温柔,这让很多学生们都有一种找到第二位母亲的感觉,或者说在自己母亲面前已经很难做成那个什么都不懂得小孩子了,但在凤妈妈这里仍然做得。其实早在以前她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往届的那些学生都叫她凤姐,到了三四十岁变成妈了。她偶尔也会因此自嘲起来,不过又经常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就有两个愿望,一是当老师,二是当作家。现在一个已经实现了,真的是很开心的一件事了。
我想起这么长的时间,看到的凤妈妈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和花的合影。凤妈妈喜欢花,她的网名就叫“且自簪花”,她有一条叫“七月”的狗,她喜欢住在老家村庄,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因为我并没有送别她,她在我心里仍是活着的微笑的亲切的样子。
我想到,凤妈的课很有让人身临其境的神奇魔力,比如苏轼是他的男神之一,她讲苏轼的文字的时候,仿佛能把人带到那个写作的环境中去。“大江东去,浪淘尽。”同样一句话,凤妈妈读出来的感觉就是很与众不同。但我和她日益亲近,似乎是因为周记。
开学没多久吧,凤妈说每周每个人都要交周记本,至少摘抄两篇,自己写一篇。虽然大部分人对这个任务不怎么感兴趣,但刚开始的时候,每周都是按时收齐,我给凤妈送到办公室去,凤妈一本一本的批改好了,我再把那些本子发下来。我记得当时有个特别厉害的女同学,她在周记本上写自己的词,而且可以说是写得很好,还有一个男生会经常咋周记上写一些自己对于时政的看法,还有一些人甚至就是把流水账记在本子上了,更有好几个小孩,干脆就在本上表白凤妈妈。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几乎不会偷看,即便我有相当的便利条件。一般下课后,那些尾随凤妈而至的小女孩们在腻歪一阵之后就会离开,我偶尔会看凤妈判周记,看她细心的在不同的同学的本上写上几句话。她有时候会给我分享,比如某个孩子用错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词,我俩一起笑半天。凤妈还给我看过她精心保存的鱼儿小时候的照片,还说鱼儿小时候其实是特别快乐的小孩。鱼儿比我小一岁,但我还是打算叫他哥哥。偶尔凤妈会特别兴奋起来,在办公室里大喊,说是某个小女生又给她写“情书”了,这样一来就会惹来语文办公室其他老师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和感叹。那种幸福洋溢在她的脸上,她自己可能都不能准确理解到那种幸福的程度。
正式看到我写第一首诗的人是凤妈。我把诗写在周记里,起初是很短的几行。第一次交诗歌的时候,其中一首诗,我连诗的题目都纠结了好久。我记得当时我还和我的后桌商量,要不就叫“因为”吧!结果这首“因为”,凤妈看后很喜欢。
因为
我的心已与他的心
丝丝缝合
不因为他的笑容
清浅温暖又慈爱
不因为他的眼眸
深邃平静又温柔
只因他的脑海
曾停留过我最纯美的倩影
如月光的澄澈
如山林的葱茏
2013年11月3日
当时一个青春期的小女孩,开始用诗歌来描写她懵懂美好的爱情了。那个小诗人没有什么读者,她那个时候只有凤妈妈一个读者。
后来,应该没有几个月吧,周记就越来越收不上去了,没什么人再去写了,不过我是一直一直坚持下去的人。后来,直到高中毕业之后,有同学说起对我的印象,就是一直把交周记坚持的特别好。其实我哪是交周记,我的周记后来变成日记,甚至是时记。经常盼望着以最快的速度把本子送到凤妈妈那里,让她看看我新写的东西。
她有一次在我的本子上写,她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希望以后能有个女儿,一个可爱的女儿,像我一样的。我可能没做成她的女儿,我的照片在她的“弟子们”的相册里。而凤妈妈已经有她的“女儿”啦,那是个爱好戏曲的漂亮女孩。我认识她写的字比认识她人要早,那是那次期末考试中,把语文作文的格纸当作书法作品展示平台的那种字,或者说,她的字写在作文纸上尤其漂亮。那个时候,她和凤妈似乎还不是很熟悉。
下面这首诗就是我为凤妈写的。但遗憾的是我没有准确的记录日期。而且这首诗,我还是在凤妈的空间里找到的,她发出的日期是2016年12月25日。并且发现凤妈的空间相册有好几个我都进不去,因为回答不出问题,我不知道凤妈最爱吃的食物是什么。
夜晚写给凤妈
你的平静会不会有一天
被香草轻轻覆盖
在我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
发生旧有的我无法驾驭的健康状况
同你一样多么希望
温柔,足够温柔。甚至寡淡
头发里生长着一只富足的灵魂
不悲不喜,清明从容
微笑起来,在清晨
画布凝固,抽不去水分和颜色
只有光线以缓慢的速度流逝
像深林里的乐曲,谁能夺走
恨还有梦。不分胜负的冷落和热情
每每我大概都是如同赤裸的婴儿
站在你面前。你怀里暖和,惹我依赖
远处有青山拔地而起,芳香的松果滚落小溪
参差的命运是个浑浊的秘密
车窗。远行飘荡着的空白会一一作答
许多年后,风往何处去
向右,我想起你;向左,那应该是故乡
我对凤妈的喜爱可能远远比不上她对我的关爱吧。我把画好的水粉风景画送给她,我上次去她还挂在家里的墙上;我给她织围巾,即使那可能是我这辈子织得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围巾;凤妈送给过我一条很有民族风格的项链,带我去学校的食堂喝过粥。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周记里写李白,写他的头发用了“青丝”这个词。凤妈说不妥,说这个词适合形容女性的头发。我就哦哦的,改了,但有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男性的头发。当然那个时候还不认识Y先生,不能联想到“秃”或者“地中海”这类的词汇,只改成“发丝”了。
有一次,凤妈在班上读我的作文。她读到一个我写的周总理年轻时在雨天求学的例子,以为是我编的。她在班上打趣说:“苏轼年轻时写文章自己编写例子,他的老师以为是真是事例,就翻阅书籍,但怎么也查不到,后来就问苏轼是在哪里看来的,苏轼说是自己编的。凤妈当时问我是不是自己编的例子,我当时傻傻的只懂得实话实说,说是看来的。弄得凤妈当时还有些尴尬。
还有一回,凤妈在春暖花开的时节里,和我一起逛校园,她看到满是花的树就要给我照相。我那时候挺不喜欢照相的,十分勉强的站在树下,做出强迫的笑容,后来我也没看到那张照片。
高二,凤妈就不再交我们语文了。换来了一个男老师,虽然后来我跟他叫贵哥,不过换老师的前一天晚上,我还是躺在床上哭了好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难过。后来,我跟凤妈说起过这件事,我觉得她可能觉着我是夸张的说了呢。那一年,我们的文言文《琵琶行》的学习是由两个老师共同讲授的。凤妈讲完了前两段,贵哥讲完了后面的所有。
我很喜欢凤妈,凤妈也很爱我,在换了老师之后,我依然去交凤妈那里交周记,而从我的周记本变成了两本。那两个本子是一模一样的,不过内容却不太一样。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在周记里胡写,凤妈都鼓励我说这是“意识流”的写法,她不止一次说我可以出版诗集。五六年,我大概写了1000多首诗吧。
高三的时候,我们班分班,凤妈又来交我们语文了。但我俩之间却发生了一些不是很愉快的事。具体是什么事,我记不清也说不清,总之在那之后我很快离开了学校。离开之前学校的一个领导找我谈话,他大概是年级组长吧。在他烟味呛人的办公室里,他对我说,你知道的吧,你们张老师早就是离婚的了,离婚的女人嘛,肯定性格上也比较特殊。总之这个大爷是不明白,我认识凤妈第三天就知道她离婚了,一个人带着儿子。而且我真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的,一个人怎么生活完全是她的自由,为什么校领导这么关心下属的私人生活呢?再说凤妈与我能有多大矛盾呢?不过是在那一特殊阶段里短暂存在的一些误会罢了。
2016年12月8日,当时正在学雅思的我,去凤妈家里看她。那距离我那天早上接到贵哥的电话说凤妈被确诊为肺癌晚期已有一年多了。那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凤妈,我穿了一身短款的白色的羽绒服,凤妈穿了一条深红色的羊毛裙子,披着灰色的大披肩。那是我第一次去凤妈家,我在她家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就站起来走走,看到凤妈卧室的墙上挂着我的那幅画在画布上的阳光照在乡村小路和房屋上的画,在门口的柜子上,我还看见了我送给凤妈的一张塑封的我的照片,在哪照的我忘记了。照片里我的身后是一个石碑,上面写着周总理“为中华崛起而读书”的大字。凤妈请我在她家附近的面馆吃了拌面。我记得,凤妈说她要全素的,再来一碗有肉的,然后我们又点了一份小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凤妈在和我说起她的病情时,我有些无动于衷,她说已经扩散到脖子这里,而且可以摸到了。我不知道是为了逃避她将离去的现实,还是我这个人本就无情惯了,发觉有人比其他多少人爱我,关注我,起初只能是默然,或者是长期保持默然,冰做的心,难以融化吧。
那天,我和凤妈走在街上,天气很冷。她突然说:“不论到了哪个地方,什么城市,有些人总感觉自己是在漂泊,不停留的,你是这样的么,反正我就是。”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没有给凤妈肯定的回答,其实我真的是。但自从我三年前来到天津,认识了几个可爱的人,我渐渐感觉到自己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可以暂且多停留一些时间的地方了。今年高考之后的那个暑假,我给两位先生写了文章,这让凤妈更加清晰的了解了那位神秘的Y先生。她对Y先生很好奇,甚至很欢喜,鼓励我去接近他,但我似乎一直悲观,想重复三年前课下送别Y先生后发的那条短信:“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您了呢?”显然,见到Y先生也许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见到凤妈就很难了,就是永远了。
后来,我还寄给凤妈几个很漂亮的小布袋。可以装钢笔和眼镜一些小东西,我不知道她是否喜欢。
凤妈本来和我约定好的,上个暑假一定要见面,但我们终究没有见面。我们还商量好一起去看场电影,但也终究无法实现了。不过,我应该有机会和鱼儿去看场电影,假装,我们把愿望都实现了吧。
凤妈妈究竟会不会埋怨这个无情的小孩呢?应该不会吧。11月21日,凤妈给我的一首诗点赞。
爱
我谁都不爱了
或者说我本是谁也不爱的
可那是命说了算的
绝不是我能定的
我只是仍恨我所恨
我的愤怒是可以踩毁
娇娃般的花蕊的
我恨的 你还不离去
是要我披拂着童心的刀吗
刺进去在里面修小道
修又一个城堡
迟钝愚昧无知自负的人们
比人造的假枝叶还要粗糙
恶心的跳着脚
评价我的诗好不好
好不好与你何干
又不是为你而作
是我让我世界里
的众多河流凝结成冰
冰是鲜血淋漓的武器
是我健康的心脏
贵哥前一阵在朋友圈为凤妈筹款,我和凤妈还说了几句话。事实证明她是个骗子。她说她要努力,争取多陪鸽子几年。我知道凤妈病了之后,有一次机会还帮凤妈算吉凶,说凤妈会很长寿,那个算命的更是个大骗子。
后来我在火车站再次遇到叫我“小妹”,打算借几块坐车钱的骗子,有些恼怒,就发牢骚说:“我不是你妹,我是你大爷。”我记录下来,当时凤妈秒赞。凤妈,好可爱。
关于凤妈年轻时候的心愿之一,成为一名作家。桃李遍天下的她虽然好像没有实现,但她的文笔真的非常好。不过在这里,我可以发誓,这个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凤妈如果真的能看到的话,未来的某一天,我将实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