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生（651）

李大狗踩着霞光抄近道赶去厂里上班。

城中村到工业园区中间的荒地早已开发出来，上面建了两个工厂，规模都不算大，一家是电子厂，一家是玩具厂，已经开始投入使用。

借着建厂的东风，两地之间的羊肠小径得以拓宽成双向两车道的沥青路，因而，附近租住的农民工们上下班无疑方便了许多。

路两旁的人行道上安着路灯、种着树，看起来有模有样的，与城中村后面的大道一样，只是比较狭窄。不过，那条沥青路少有拉货的大卡车通过，中途没有十字路口，所以很少堵车。

方便之余，也有困扰。除去路上偶尔响起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外，最令附近住户头疼的要数那个二十四小时不停产的电子厂所发出的噪音。

据说，有人向上面反映过，后来不知为何竟然无疾而终了。工厂照旧不间断地强制向外界输送噪音，无权无势的老百姓们只能被迫接受。久而久之，听习惯了，自然不会再受到影响。

贴在地平线上的霞光逐渐暗淡，天空呈青灰色，天际挂着一轮忽隐忽现的弯月。凉风习习，吹散周身的燥热，送走一阵轰鸣声。

傍晚过后，温度略微降低几分，即便无风，走路也不觉得有多么热。李大狗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扭头去看右边的工厂。

两个工厂仅一墙之隔，平平无奇，若不是横在路边，压根不显眼。同许多工厂一样，这两个工厂除厂房、办公楼外，也有食堂、宿舍等设施。包吃包住，在沿海城市的工厂是标配。

两家工厂几乎同时建成、同时招工，区别在于上班时间和工价不同，电子厂早八晚八两班倒，因为通宵夜班，也比玩具厂高；玩具厂则是长白班，早八晚九乃至十点、十一点，中午休息三个小时，工价为15块钱一个小时。

玩具厂的工价比李大狗工作的扇叶厂高一块钱（晚班补贴不算）。别看这一块钱少，但一月累计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老实说，李大狗有想过换厂，但不曾付诸行动，因为他在扇叶厂大小也是个领导，活儿轻松，能学到东西，而且熟人多，办事方便；换个陌生的地方，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很麻烦。

两个工厂招工一月就基本满员了——泱泱大国，最不缺的便是劳动力，一份待遇和环境都差的工作甚至同时有几个人抢着干。

这对老板（用工者）来说，自然是好事；可对劳动者来说，就是坏事了。因为人口众多，再低的工资、再恶劣的工作环境，照样有人干，劳动者因此备受压榨，拿命换钱。

他们本可以生活得更好，奈何货多不值钱。一件东西或商品，一旦泛滥成灾，价值便会大打折扣，被贱卖以保本，甚至无偿赠送给别人。

劳动力是值钱的，但同时又是不值钱的。前者指享受人口红利的人，后者则是劳动者本身。无数人像商品一样，早已暗中被标好了价格。

李大狗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颓然。在大势中，无数人身不由己，只能如浮萍一般被裹挟着前行，终其一生，不过是为别人做嫁衣。

然而，一些人明知这一点，仍然不能或不敢抽身出来，只因肩上扛着足以压弯脊梁的重担。愿意为他们呐喊的人无足轻重，有能力的人不愿呐喊，甚至装聋作哑，无视人间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