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汉
龙泉村里有这样一个人,经常精神恍惚,见了熟人倒也能笑着打招呼,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只是一直颓废着,干啥都不长久,庄稼一直荒草无棵。
他叫兴旺。
兴旺癯高的身板像个庄稼人,面庞也是黑黝黝的。他的头发不管剪得长短,总是胡乱梳成中分头,帮别人写信认字时戴上玳瑁眼镜,倒像个读书人。可惜,那次没把握好,兴旺和读书的机会轻轻的撇开了。
高中时候,兴旺虽然学习成绩称不上拔尖,甚至有些糟糕。但兴旺的爹高兴地不得了,兴旺在学校的一点小动静总是让兴旺爹向村里谝一阵子。兴旺爹常想,俺这一门子几代人,只有兴旺考上了县高中,有机会考大学哩!考上了大学,就有机会去城里生活哩,俺兴旺是城里人了。
情况确实如此,村里除了兴旺,也只有两三个上了中专,其他的更是初中没读完就回家种地了。
然而兴旺的情况兴旺爹了解并不多。兴旺虽然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可学习并不上心,有时也很任性,只是家里都不知道情况罢了。一晃三年了,兴旺离开校园时,觉得脑里空空的,像月光下的砖渣路,白亮亮的。
分数线下来,兴旺觉得本科学校离他像河南老家离热闹的北京那么远,是根本不敢想象的那么远。他报考了专科,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回家说,爹,我考上大学了。兴旺爹不理解,心想,考上大学了还闷怏怏的,搁古代就是考上了进士,还管当官哩。那几天,兴旺爹庄稼也不那么上心了,逢人就说,俺兴旺考上大学了,搁那个什么市区读书,离咱这也怪远的。他对地域没有多少概念,只知道自己这里穷,离自个老窝越远可能就越好。
兴旺开学已经两个月了,家里渐渐对兴旺的讨论冷淡下来。那天兴旺爹扛着耙子下地回家,远远看见家门口停着辆白色轿车,车上扬起了很厚的乡间尘土。兴旺爹想着除了学校应该不会有哪里能开这样的车了,以为兴旺在学校干了啥好事,他知道兴旺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想着就赶紧进了家门。
兴旺爹看着兴旺和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人坐在堂屋,还没来得及卷起沾满尘垢的袖管洗手,就听见兴旺说,爹,别忙活了,我不上学了。兴旺爹一惊,笨拙地走到堂屋,对着那个穿西装的说,俺兴旺很规矩呀,从小一直是孝顺长辈的好孩子,这是犯啥事了?咋不让读了哩?
那人缓缓站起身,抽出一支烟让让,兴旺爹没接。他就说,我是兴旺的主任,也没什么事,他就是不受学校管教,他也不想读了,就让他退了学。
兴旺爹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瞪了兴旺一眼。连忙说,他主任,家里也没什么吃的,我去洗俩黄瓜来。主任说不用了,就是等你回来说一下,这就走了。兴旺爹说忙啥,大老远哩,兴旺说那地方可远了,多坐着歇会儿。主任连说不远不远,也就半个钟头的路程。说着已经走了出去。
龙泉村里那几天都问兴旺爹,说兴旺在学校干啥好事了,当官的还亲自开车来看望。村里人没见过那排场,以为开车的就是个官。兴旺爹总是叹着气说,那个不争气的,不说他也好。人们总是很好奇,时间一长也就都知道了——兴旺被退学了。
兴旺觉出别人对他有另样的眼光,他感到是一种耻辱,觉得自己应该挣很多钱,让别人看得起他。那天他说,爹我出去打工,找我同学去,不用挂念我。兴旺爹有点不放心,毕竟村里没人出去打过工,但这几天生他的气,也不想说太多。
兴旺走了一个月也没什么消息。那天,爹接到电话,兴旺要他寄一千块钱,说是做生意,本钱不够。爹没想太多,就把卖粮食的钱寄去一千。
往后不到半年,兴旺又陆续要了好多次钱。兴旺爹感到哪里不对,向别人说了情况,有人说,别是进了传销吧,兴旺爹心里猛一紧,像有根神经被狠狠拉了一下。
兴旺爹找了很多人,费了很大劲才把兴旺从传销里拉出来。兴旺刚回来时还嚷嚷着要回去,说回去能挣大钱。那段日子,兴旺总是精神恍惚,时常收拾行李要回去。兴旺爹就天天把他关在院子里。
兴旺每天仰望天空,过段时间,兴旺已不想着回去了,但精神还是恍惚的,像是失去了生命中的一些期盼。
兴旺一直没有振作起来,一直在家里闲着,有时下地帮爹干些活,有时间出去打工,干了一个多月就回来了,在村里闲逛,手里一直握不住几个钱。日子渐渐过着,很多人说他精神不正常了,弟弟妹妹分家结婚,也没给他的情绪带来多大波动。
兴旺很少出门,出门和别人说话看着也挺正常,有时谁家有书信读写,都会找他写找他念。他总是戴着那副玳瑁眼镜,眯着眼给人写给人读,别人也认为只有这时兴旺是正常点的。或许兴旺也没有忘记高中时坐办公室批文件的梦想。
现在见到兴旺,已是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成家,还和老父亲同住。平常的时候,也没有人会想起兴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