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快意恩仇话陈亮

先看他激扬风云的一首词。

水调歌头· 送章德茂大卿使虏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

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

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

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

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漫说：妄说。北群空：语出韩愈《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指没有良马，借喻没有良才。只手：独立支撑的意思。穹庐：毡帐。藁（ gǎo）街：在长安城内，外国使臣居住的地方。《汉书·陈汤传》曾载陈汤斩匈奴郅支单于后奏请“悬头藁街”，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腥膻：代指金人。

词意：

长久不见南宋军队，金人便胡言我们无人可用。只须凭一己之力，就能彰显万夫雄风。可笑我堂堂华夏使节，竟如河水东流般前往金国朝贡。且去贼营走一遭，日后相逢定会在敌国派遣到大宋的使馆中。

是唐尧建立的城都，是虞舜开辟的领土，是夏禹对疆域的分封，这其中应有一两个知耻而勇的忠贞臣工！万里河山竟然充斥着一片腥膻骚气，千古英灵何在，浩然正气何时得以伸张畅通？金人命运何须多问，大宋国势却如日中天，辉煌当空。

全词力透纸背，豪放雄健，气势磅礴，洋溢着积极向上的乐观主义情怀，充满了昂扬的感召力量，使人仿佛感到在浊云暗雾弥漫的夜空，掠过几道孕育希望的火花，读罢不由使人拍案奋起，大有笑谈渴饮、誓平胡虏之冲动。

回想一下，张孝祥那首《六州歌头》虽说铿锵豪迈，但给人留下的感觉总有些义愤填膺后的无奈和悲壮。反观陈亮的这阕《水调歌头》，襟怀浩大，气势如虹，让人油然而生凭高临远、击筑高歌之意，一扫积郁已久的胸中垒块，大大提升和振奋了所有抗金人士的信心。

很显然，这种词风非得快意恩仇、豪侠英武之人才能驾驭，而陈亮，正是这样一位胆魄、识见双全的男人。

陈亮（汝能，1143年10月16日-1194年），字同甫，号龙川，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南宋思想家、文学家。代表著作有《龙川文集》《龙川词》等。

其实介绍严蕊的《卜算子》时，我约略提过了陈亮。似乎为了严蕊，他还跟唐仲友闹了点不愉快，进而挑唆朱熹追缴唐的印信，下了严蕊的大狱。不过，按王国维先生的说法，宋人小说多半不可采信，因此，当作饭后谈资即可，我们无须过于认真执着此事。

不过，陈亮的豪侠刚烈确是声名遐迩。

据说年轻时他慕名去拜访辛弃疾，当他骑马抵达庄园前的一座小桥时，三次扬鞭催马，马却不听使唤三次后退。勃然大怒的他，一气之下，竟然挥剑，怒斩马首，推马倒地，徒步而进。

这一幕恰好被倚楼远望的的稼轩看见了，后者大惊失色，正想派人前去询问，陈亮却大步流星赶到了家门口。两人心性相同，大有相见恨晚之感，遂成知交。这则野史趣闻，到辛弃疾那章解析其著名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有所改动，虽说版本不同，但并未减弱陈亮的豪侠之气。

所谓文如其人，正是豪迈洒脱的个性，才造就了他笔触的驰骋纵横以及情感的慷慨激烈，构成了与辛弃疾类似的行文特点和词风。尤其他的部分爱国词作，如《念奴娇·登多景楼》：“凭却江山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以及《贺新郎·寄辛幼安和见怀韵》：“父老长安今余几？后死无仇可雪”等等，其爱国愤世之情，大丈夫阳刚之气，无不跃然纸上，扑面而来。

除了策论、词作，陈亮对用兵之道也颇有心得。18岁时，他就考查了历代古人用兵成败的事迹，写出了《酌古论》3篇，讨论了19位风云人物。据说后来的参知政事周葵因此对他十分赏识，聘他为首席幕士，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年轻后生寄寓了厚望。

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陈亮倡导的是一种经世致用的“事功之学”，与周葵、朱熹等坚持的理学义利观大相径庭，这也是为什么他跟朱熹之间展开了长大十一年的学说大辩论的缘故。

遗憾的是这样一位具有经天纬地之才的有识之士，非但两次名落孙山，且两度受屈入狱，直到51岁才高中魁元，而一年后竟因忧郁成疾，不幸病故。

如果他活得更长久些，一定能留下更多的传世名篇，可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