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词鉴赏《蝶恋花》
李清照词鉴赏《蝶恋花》
独抱浓愁无好梦
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
乍试夹衫金缕缝。山枕斜攲，枕损钗头凤。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
——《蝶恋花·离情》
一生愁不断，蝶恋旧时花，人忆人，去年窗台明月里，话说风华。晴雨染春色，人弄影，花衫落，如此亭台柳条青，念我明诚，清风夜池中。她是李清照，易安居士。一个活在“愁”里的婉约女子，一缕南宋诗词里的清风。
多情的女子，连离别都是心碎的，早年间，赵明诚曾与清照有过一段短时间的暂别，这是她在此间所作的一首词，不忍分别，思念之深，预见了她的命运也将如她本人一般，每首词，都不禁让人潸然泪下，但在她的同类题材的作品中，这首《蝶恋花》，既不像早年之作《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那样思念之深沉，也不似她晚年的《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等词里的愁苦肠断，凄楚悲戚。这首词，其实是她生活安定之时，离别后的孤独，思念。
她的词，耐人寻味，虽言春花好，却无暖心情。一来是明媚的春光，“暖雨晴风”是寄予着希望和信念的，“柳眼梅腮”其实是拟人化的写法，在这里，给人的感受是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而在她大部分词作里，我们看到的是“黄花”“酒”“瘦”等物象，她没写“料峭春寒”而写花开，少女腮，使得整首诗的灵活性变强了，“春心动”一短语，其实就已经露出了她的心思，而后一句发问，就让人一目了然，显然告诉我们她思念他，而后面说的“残粉花钿重”，如何表达思念之深，寂寞之沉，这样一个女子，连想念都写得如此婉转，如果我可以生在那个时代，我多想认识这么一位才女，成为知己，把酒诗词。而下片用了三个典型细节，分层次、多侧面地刻画了内心的孤寂情怀。乍试夹衫，山枕独倚，夜弄灯花，化成了生动的视觉形象。特别是最后两句，借用古人灯花报喜之说，其深夜剪弄，就不只为了消解浓愁，而更透出了对丈夫早归的热切期待。宋苏轼曾说：“言有尽而意无穷者，天下之至言也。”诚如是。先以“暖雨晴风初破冻，柳眼梅腮，已觉春心动”来写心情的喜悦; 接着又以“酒意诗情谁与共? 泪融残粉花钿市”来写诗情酒意没人相伴而引起悲伤落泪。其实这种以喜衬悲而愈觉悲的写法，比直写感人更深。人生最苦的莫过于“人面不知何处去，桃李依旧笑春风”，等不到，忘不了，风华正好，却无人问津。
她的情，让人怜惜，“流泪惜花花仍在，肠断忆人人非昨。”我想，她该是心存希冀，望明诚早回，与她把酒赋诗，才有“暖雨晴风”春心荡漾；或许，她是失落的，盼不回心中人，泪眼婆娑，才有“泪融残粉”“独抱浓愁”“枕损钗头凤”，她本如此多情，柔肠。她与明诚相遇，相惜，相随，一对才子佳人，她本以为，这一生，可以如此平凡，可以相守，“暖雨晴风”“灯花弄”“酒意诗情谁与共？”连短暂的分离她都如此不舍，如此想念，词中是她的思念的表达，景色诱人，却无心观赏，人心本如此，更何况是女儿心，心无所念时，景色是好是坏，恰是无关痛痒，但只要有念，便乐也是他，忧也是他。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李格的老师，是宋代东坡，这些都使她不仅思想开放，而且积淀了深厚的文字功底，《蝶恋花·离情》中，我看到了她眼里的凝眸，看到了她心中微弱的光，又随着酒一起融进无尽的愁绪里，她想到《钗头凤》，无法入眠，她的心思敏感而细腻，也许这就注定了她一生都是愁的，“正人间，天上愁浓《行香子·草际鸣蛰》”、“柔肠一寸愁千缕《点绛唇·寂寞深闺》”是她早期之愁，“薄雾浓云愁永昼《醉花阴》”，“酒醒时往事愁肠《行香子·天与秋光》”是她与明诚最后分离后的愁，往事不堪回首，只是短暂的分别，就已肠断。如果不是战乱，如果不曾分别，或许她会多见几度海棠花开，晚船采莲归；或许“暖风晴雨正春游”；或许她可以“酒意与诗情皆不寂寞”这一次分别，虽然短暂，却预示了最后的分别，她多情，国家战乱之时，尚有《夏日绝句》，又何况是个人情感。她不仅是婉约词派代表，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称，今天的她，直接活成了词牌，可是“去年今日此门中”，那一份柔情，那无数理不清的愁绪，又有几人懂得？
这首《蝶恋花》，虽在她的愁中，却未让我看见她伤心欲绝，而是带有希望的愁，带有信念的愁，“独抱浓愁无好梦”，或许，自此之后，她的愁，几欲断肠。自明诚与她分别，她真的再无好梦……
“人生很多事情，都可参透，唯有愁绪，难解”这是林清玄的话。我仿佛站在一个洁净通透的空间里顿悟人生里最深刻却也是最朴素的道理，于是此刻想到了这位女子，她的愁，仿佛带着宿命的意味。如果人寿终正寝之时仍旧愿想，怕定是要应了“抵多少浓情悔认真，恰似那对面是何人”，但更多叹息的却是纳兰性德的那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