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杂想
当麻药进入体内时,意识如同风中之烛,摇曳几下,悄然而逝。醒来时,意识如江中渔火,明明灭灭,忽远忽近。
很虚弱的感觉。想起了父亲最后的时光,一直瘫在床上,那种对身体无能为力的感觉,如今一下子感同身受了。我只是一点小恙,会很快就好的,而父亲明知康复无望,被皮囊束缚住的思维,该有怎样的挣扎和苦痛呀!
躺在床上睡扁了脑袋,麻药过后的身体显得笨拙而迟钝。呼吸缓慢无力,就像一叶小舟,独自在风浪里前行。伸过来的援手都在两岸,终究鞭长莫及。深深体会到生命里的孤独。
工作不得不搁浅,孩子们也不得不交给家人去管。人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懂得放下。没事翻看手机,竟然有两条众筹的消息。一个是系统里的同事,40来岁,3月份因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结果出来就已经是肺癌晚期。他有一句话“我想活下去”,戳中了我的神经。人要怎么活过,最后才能安心呢?
自从父亲去世,理解了生命的无常和脆弱,我似乎是一夜之间成熟和长大了。在医院无助、压抑的时候,就开始思索生与死这样的问题,也许知死而后生,才能活得更坦然。
空闲下来有时间,听《蒋勋细说红楼梦》,正好讲到宝钗和黛玉,摒弃前嫌,义结金兰,宝钗为黛玉悄送燕窝粥的章节。提到了黛玉和宝钗不同的生命形态,提到了生命的完成这个对我来说全新的概念。其中用蜡烛打了一个比喻,它要发光发热,就必需燃烧掉自己;如果它不燃烧,生命形态不会改变,但它的生命就是静止的,永远无法完成。
蒋勋认为大观园里,林黛玉焚稿断痴情,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年纪很轻就香消玉陨,像蜡烛一样燃尽自己的生命,好过宝钗嫁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一辈子独守新房,空守着一个名分,被岁月慢慢消磨掉生命激情的结果更好。
现代人,谁不想生命更长,也只是尽量保持住已有的生命形态,就像蜡烛一样不被点燃,它的存在时间就会更久。而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会有痛苦、烦恼、忧愁等,要解决这些问题,自然会消耗生命。人的光芒也才因此而产生。
是蜡烛就必须接受被燃烧掉的命运,是人就必须接受生死相随福祸相依的宿命。生命除了长短论,还应有完成论。这样就有点明白了一个句子: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去。也明白了为何有些生命短暂如流星,却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了永恒的印记;有的人虽活过漫长的岁月,一旦逝去也就永远沉寂了。
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父亲归去的老家,此时的李子树挂上了绿绿的青果了,金灿灿的太阳把麦穗和油菜籽晒翘了,田里的秧苗已经完成了第二次插栽,玉米翠绿的叶片像辫子一样垂下来。父亲的精神已和青山常在,随绿水长流了。
我望着窗外,烈火烹油似的太阳照在钢筋混凝土、玻璃窗、柏油马路上,明晃晃的刺眼。元气像中午的热气一样正慢腾腾的扑到身上,我的形神终于又统一在一起了。
很快就可以重新投入到生活的战斗中去了。病中体会到身体的娇弱和珍贵,但我依然决定以后的岁月,除了一日三餐普通的供养,对身体不会姑息。它也应该像蜡烛一样发光和发热,哪怕是燃烧自我去完成生命的过程,那样的人生才算是真正的活过。相对于生命的长短,我更在意活着的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