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七大主题征文S2魔幻现实主义

水眠

2018-08-05  本文已影响24人  淮北师范大学王源梦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夜。

阿泽如曾经的我一般在床上焦灼。

他耷拉的眼皮蠢蠢欲动,迫切地想要阖上,暗青的藤纹依附于皮肤深陷的涸沟,如月牙般层层垒砌,却又有天狗食月的戾气,不断扩大,誓要吞灭眼里零星的光彩。

陷入失眠的第七天。阿泽终于放弃了像煎烧饼似的在床上翻滚。他站起身来,掀开了窗前的帘子。

在我意识完全清醒前,我接到了阿泽给我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

“苏心,你说如果有一天,我能不需要睡眠,独自一人捱过白昼与黑夜,那我会变成什么?”

半夜铃声响起,最是扰人。我很没好气地嘟囔了几句。然后没待他多言,又陷入沉沉的梦乡。

三天后。

我极为平静地坐在警局不远处的长椅上,看着警局里的人来来往往地穿梭,有人表情焦躁,破口大骂,任污言秽语轮番上阵,有人焦虑万分,伸长了脖颈试图向里面探看。我保持着局外人的淡漠,像个看戏的,在混乱里又想起刚才的对话。

“林泽是你什么人?”

“朋友。”

“他失踪了你知道么,这几天没人见过他,他的邻居每天都要找他聊天,突然没见到他人,门也打不开,一急之下报了警……他最后一个电话应该是给你打的,你想想,他说过什么?”

“睡眠……没有睡眠会怎样,他说。”

“没有别的么?小姐您再想想。”

“我,头有点疼……可能还有吧……想不起来了”

……

我朦胧地飘在了警局,又从警局飘出。

说到阿泽,其实我对他知之甚少。

阿泽是个孤儿,但是看起来并不孤独。他有我们几个比较固定的朋友,平时小打小闹,也很合群。但是阿泽,是我见过最能安静下来的人,他看书思考的时候,绵密得能化成一汪水。

我们会在一起讨论看过的书,走过的路,遇见过的人,除此之外,生活的其他,并不能进入我们讨论的圈子。如此松散而又限定的讨论,让我如今想起来,也渐生迷茫。我对阿泽的了解,仅限于最基本的沟通,除此之外,我可能一无所知。

凭借房东给的钥匙,我试探性地打开了阿泽的房门。

在不破坏原有物品摆放的基础上,我小心翼翼地与所谓的“物证们”周旋,连一粒灰尘都害怕碰落。

阿泽的房间很简单,没多少家具和物件,可以说是空落落的。只是在每张桌子,椅子,墙角,地上,到处散落着书本,不乱,却显得错落有致。

直觉告诉我,阿泽那样的爱书之人,他的失踪密码也应该藏在书里。但这一地的书,让我不知从何下手。

我循着从正门进入卧室的顺序简单地翻看书本。左手《理想国》,右手却是《罪与罚》,前脚踩到《恶之花》,右脚却踏过《搜神记》。我踮着脚尖在空隙里旋转,但是无法起舞。

直觉让我想起我和他最后的对话,再次催促着我走向卧室。卧室的帘子被掀开一角,窗台上放着一本暗蓝色的绘本,来自村上春树的《眠》。

翻开扉页,在空白处,留有他干净洒脱的字迹。

——“我是企待睡去的肉体,也是行将醒来的意识。”落款是“泽  2018年5月21日”

水眠

“我是企待睡去的肉体,也是行将醒来的意识。”这句话出自村上春树的《眠》,一本可以说是极为放空的书。

这本书我是有印象的。

那时和阿泽第一次在书店碰面,我是一个在各个书柜四处乱晃的人。身体往后退,几欲转身,却不经意地踩上了一个人的脚尖,我回过头来,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小伙子说他叫阿泽。和阿泽道了个歉,简单聊了几句后发现挺投缘,我便提议在这附近逛逛。

我们很容易地聊到很多书,说着说着,也说到了我的当时的状况。

那时我还不是所谓的文艺青年,更不是公司白领。我是一家舞蹈团的领舞,一次意外,我直接从升降台坠落,脚部肌肉拉伤,修复得倒是很快,但奇怪的是我总感觉有一根骨头多了出来,拍X光片也查不出来任何问题,只是那种对舞蹈的节拍情感的把握,好像始终失了音准的钢琴,弹不到正常的旋律上来。

于是我选择退出了舞蹈团,顶着乱麻般的头绪,无视众人或疑惑不解,或惋惜,或幸灾乐祸的各色眼神,开始陷入一种常年失眠的怪圈里。我终日睡眼惺忪,伴随着的是时不时的头痛。

聊到这里,我的眼神黯淡下来,阿泽却突然指着手边的书对我说:“看,苏心,这儿有本书叫《眠》,你要不要看看,兴许能治好你的失眠呢。”

我抬起头,不过一本很薄的册子,封面是浮夸的人物画像图。

“算了吧,我怎么问医生都没办法,不过一本册子,如何治我?”

阿泽笑了笑,没再说话。

此后我没再见过,也没有与阿泽谈过这本书。

如今这本书,在我枕边。

我因着半分私心,总觉得在某种召唤下,需要翻看这本书,于是我跑去书店买了本新的,照葫芦画瓢地放在原来的位置,把留有阿泽字迹的这本,偷偷地带回了我的住所。可能,解读他去向密码的钥匙,始终在我背着身子握成拳状的手心里。

翻开书,随处可见字迹。想到他曾经说过,他看书喜欢勾画,和钱老有某种默契,而这点我和他也如出一辙。

简单地翻看,书上已被他画得七零八碎。他的字迹也小小地密密麻麻地堆在一起。空间的狭隘限制了他本该恣意挥洒的笔意。他喜欢留下自己的思考,也喜欢在字迹处留下每一次与文字相遇的时间。

每一次拿到一本书,他会记下购买的日期,不同心情时的日期。我猜他是害怕忘记。

就像阿泽一直说的,他只是喜欢读书,却不适合做逻辑性的解析,学术性的探讨。如果世间有种职业,那他应该是“读书家”,而我呢,我是不能舞蹈的,却时刻渴望燃烧的“舞想家”。

——世界上不存在这样轻而易举又理所当然的事,于是这世间便没有这样的职业,我可以安心睡眠的土壤也无处挖取。

想得太多,手上的书本就显得多余。

我摇摇头,试图驱赶杂念,开始翻看这本《眠》。

一个中年女人的失眠经历,混合她已经飞跃现实的模糊意识,不断的梦魇,让整本书的串联和持续性阅读变得困难。我总是艰难地看完一点,然后才发现忘记了前面的语句,可能那场事故带走了我的舞蹈细胞,也摧残了我的记忆能力。

只记得书中提到的一种观点,睡眠是宿命般被编入人这一系统的程序中的行为,谁都不能避免。假如失去睡眠,人就将失去存在的基础。

想到这里,我有点头痛,便催促着自己赶忙睡去。

第二夜。

警察没能给出任何有力的证据,在我看来,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却又没有效率。

可能是他们不懂,这也难怪了,他们只把这当做一宗失踪案件来查办。

他们不知道,更不会理解,在这世界上可以有很多人相似,但是阿泽不同,我没能也坚信不会再遇到任何和他相像的人。阿泽,只能有一个,没人可以像他。

我们出生时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是活着啊,生活打磨,设计制作,让有人恢复了出厂设置,有人不得不活得山寨,而更多的我们,以残次品和复制品的形象游走在街头,浑浑噩噩。

谁会从你疲惫的眼神里看到你为了一点薪水奔走,低头下气的沮丧样?谁能从你的微笑里看出你夜晚的焦虑和恍若分裂?谁愿意在人流穿梭中抽出宝贵的一点时间,注视你所有的失意,然后仔细听你述说上二分之一?

从白天沉沦于工作的状态中逃离,我尝试着又打开了那本《眠》。书中有关女人面容的插画甚是可怖,画面内容富有张力,却又充满压抑。黑白的配色,充斥着整个画面的船只,房屋,水草,渔网,线条,都让人感觉脑袋里液体固体打破,一齐翻涌。

女人的极端情绪,刻画着作者创作时的焦虑与逃离。

一如此时的阿泽一样啊。

我在试着回答我自己的问题。他是听命于心,还是太过随心所欲?他是四海为家,还是无处可栖?

又是一个夜晚。

其实过去很久了。

阿泽已经很多天没有消息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打给我的那个对我来说含糊不清的电话,竟在某种意义成了诀别。

警察后来也试图上门询问我多次,但终究是徒劳。我送他们远去,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眼前仿佛出现了阿泽狡黠的神情,他朝我欢快地眨眼,手里抓着《福尔摩斯探案集》,嘴里蹦出几个字——

“时候未到啦”。

时间被消磨。我的生活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起一丝波澜。朋友们许是奉行着老庄的无为,清心寡欲一般,在阿泽的问题上,彼此心照不宣,还是时而聚会,时而提起他,然后就算得不到回答,讨论也不会停止。我们依旧喝茶聊天,谈书,说旅行。

只是对我来说,总有那么点不同。可能在某个世时间节点,阿泽已然成为我的心魔。

回到这个夜晚。

做完手头的工作,时间紧张地跳动着,争分夺秒。我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

原本想要伸去触碰《眠》的手,突然停下。

有个问题出现了:我,好像重新拥有了睡眠,而我一直忽略了这点。

从什么时候开始?与阿泽有关?

我掏出手机,开始翻看和阿泽有关的聊天记录。

内容不多,显得琐碎。主要的内容还是和书有关。

我看了看最后几通电话的时间。

21:00,22:36,23:41,00:17……时间最终停在了凌晨3:28。

在我的印象里,阿泽总是精神充沛的,因为只有旺盛的生命活力,才足以支撑全部的热情,可以任思绪游走。但是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候,阿泽开始晚睡,一天天地推迟,而我……由刚开始的彻夜长谈,到只回寥寥数语,再到最后差不多错过了那个电话。

我和他仿佛颠倒了睡眠,他代替我面对黑夜,而我在睡意里苟延残喘,逐渐回到生活应有的轨道。

想到这里我又翻到了扉页,手指在他的字迹处摩挲。

“泽 2018年5月21日”

这应该是他购买这本书的日期,也正是从那时起,好像命运的齿轮就把我们放在两段,磨合,然后各自交换了航道。从此,我是个普通的公司员工,过着平凡但是安稳的生活,而他逃离世界的眼光,做着未竟的事业,做一个“读书家”,也替我做一个“舞想家”。

“苏心,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我俩之间有相通的地方,所以我愿意和你说。在这世上我最喜欢的可能就是水了,说是‘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最自由而又最受束缚的莫过于水。我既是湖泽,总希望做到润物无声。如果有一天,我能独自捱过最深的夜和最亮的昼,那我将一往无前,我将成水,无处不在,无一处非我。”

再次翻开书,我如临神谕。

在书的尾页,阿泽留给我的原来,是他的全部的心语:

“在那里,我的肉体将与我的意识分离,

土地里飘落我的呼吸,

似水,柔情挥洒,万物却又渴望与我相依,

我便是这永恒,

世间唯一的天地,

我将终生清醒,

和真正的生命合为一体。”

我知道阿泽不会回来了。他是水啊。漫漫湖泽,不存荒处。

就在此时,我感觉到一股泉流的涌进,在心上驻扎,然后包裹住全部,和那个温暖跳动的存在合为一体。

我的躯壳是苏心,我的灵魂却是阿泽。

想到这里,暗沉的夜快要被晨晓掀起幕布。

在微光里,在最接近天亮的时分,我终于可以毫无顾忌肆无忌惮地睡去。

一滴水的眠意都不会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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