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沙华
黄泉路上,彼岸花开。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
妹妹来我家,说起好久没有看鬼片,微仔便为我们推送了《灵魂摆渡黄泉》。
准备被吓到,没有被吓到。
没有准备哭,却三个人都在偷偷抹泪。
原来,孟婆汤是一片温存好意,当你记得无益的时候,你不如忘掉。
原来,孟婆也有过无尽心伤,百般煎熬。
历代的孟婆,都以十恶不赦的恶鬼为食,却又长得美艳绝伦,拥有七巧玲珑心。
孟七便是一个这样的美人儿,可是她膝下幼女三七,却是一个相貌平庸的黄毛丫头,还有些痴傻。人人说这女儿并非孟七所生,而是抱回来的。可是孟七却待她如珠似宝,小闺女也无比依恋美丽的阿娘。
这一天,有一位和尚无名入了黄泉,执意要见冥王阿茶,寻回他的琴。生人入黄泉,便无归路。孟七一时动了恶念,要吃掉无名,没想到无名是己修成的阿罗汉。孟婆长生不老,唯有阿罗汉的血可以杀掉孟婆。一番恶斗后,孟婆奄奄一息,临终前告诫女儿三七:命数所定,不要记恨这位和尚。
无名找到了阿茶,果然再没有离开黄泉,他成了鬼差赵史,常来探望孤女小三七,但前尘往事,他却一点也不记得了。
小孤女长大了,女大十八变,她却还是平凡如故,缺了一缕精魂,有点痴傻。最重要的是,她专业度不够,一位孟婆,却熬不好孟婆汤。历代孟婆美艳,熬出来的汤也鲜美香甜,让人一闻忘忧,一饮忘愁。她熬出来的,却臭不可闻,每每激起了强烈的反抗。这天,两个江洋大盗就与她打了起来,一个死在赵史刀下,魂飞魄散。一个自寻了断,拿刀剁了自己脖子。可是,身首分离,他也不死。赵史说:“傻子呀!你己经死了,还怎么自杀。”于是身子被三七做菜吃了,头便搁在花盆里,与一株曼殊沙华种在一处。成了一株另类多肉,能说话会聊天,真是一朵解语花,可惜模样寒碜点。
小孤女三七从小经常看到赵史,对他产生了如兄如父般的依恋,便嚷嚷着要嫁他。赵史总是一笑了之,问急了,便回答:“咱俩不般配。”“哪里不般配?”“胸。”
三七看看自己的胸,迷惑不解。好在她有点儿憨,才不会对自己的容颜有一丝丝自卑。
她突然闻到赵史身上,有一股香甜可口的味道,仔细搜索,发现味道来自桌下,一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孩。原来,这是今天来到孟婆庄的另一个客人。他的味道太好了,三七口水直流,好想马上吃。但赵史却发现,这小孩是生魂。孟婆食无罪生魂,那是大忌。赵史便救下了这孩子。问他叫什么?名曰长生。长生大哭:“姐姐要吃我!”赵史百般安慰,哄劝无效。还好他师父生魂追来,带走了他。
三七便继续忙工作,这一天,她无意间发现那香甜的味道又再度出现。她寻到桌下,这次见到的,却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美少年。
在那一刹那,三七的心被一种什么东西击中了。她口水直流,却又不忍吃他,只呆呆地看着他,口不能言,目不能移。
她正在这里发癔症呢!另一位女鬼差阿香,喝得大醉,也寻味而来。一番周折,两人便把少年五花大绑,摁在桌上。阿香见他美貌,意图先奸后杀。那少年却喊起来:“三七,我是长生,幼时见过你,一缕牵挂,心不能忘,今天,我是来看你的。我宁愿被你吃掉!”
孟婆怔住了,三人正在僵持,赵史来了。他发现了长生,又看看三七。老司机,秒懂。便笑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转身闪人了。
阿香酒也吓醒了,便劝三七放长生回去。三七却还在犹豫呢:如此香甜可口,世间再无这般美食。可又如此好看,一见便欢喜。到底是吃了他还是放了他呢?
长生说:“姐姐若不吃我,我便天天来看你,人间有无数风光,美食。我讲给你听!”
从此,长生便天天生魂出窍,脱体而来,与她相会,把那人间美食,一一说与她听,画给她看。孟婆三七听得如醉如痴,眼睛里直冒小星星,不过她最后总是要说上一句:“什么也没有你香甜可口,长生,我想吃你!”
长生给她做了樱桃酪吃,她吃了人间的食物,肚子痛。长生扶她上床休息,问她可有药?她说:“我阿娘说,想吃什么,什么便是药。”长生生气了:“谁说你傻,变了法子,还是要吃我。”她说:“我只吃一口。”只吃一口?怎么个吃法。长生不忍见她腹痛挣扎,便颤抖着把手递给了她,她便抱着长生的手,一根根细细舔起来,象熊孩子舔手指饼,棒棒糖。舔了很久,她说:“长生,我不吃你。”
这日,长生要走,她拉住长生:“你明日,可否早些来?”长生不解,为何要早些?她说:“你味道香甜,我闻到便开心。你样子好看,我见到便欢喜。你若早一刻来,我便多一刻欢喜……”
长生也怔住了,他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拔腿便走,却又丢下一句:“那我明日,便早些来。”
三七怔怔地去问多肉:“我是否说错什么话了?”
多肉用鼻子冷冷一哼:“没说错,你撩汉,能着呢!”
这一天,三七从房内出来,却见长生与多肉密谈什么,她全都听见了,却又不解。她心思单纯,不会作伪,便上前发问。原来,长生手中握着一个画卷,画卷上是他师姐花凝雪,花凝雪一年前身患恶疾,他担忧她生魂来此,这才每日来孟婆庄等待。
三七虽痴,却也不至于那么傻。她要求看看画卷。画上的姑娘如花似玉,胜她百倍。她颤抖着说:“原来,你等的是她,她生的这么好看。”长生心有不忍,告诉三七:“你眼睛好看,象她……”
长生这一去,便不再来。一天,两天,三天,人间尚有日月熬煎,黄泉只有昏暗无边,三七渐渐什么也不想吃,衣带渐宽,日益消瘦下去了……
阿香不忍,端来孟婆汤,命她喝下。三七却不肯,她说:“若我忘了长生,他再来时,我便吃了他,可怎么好?他己经三十天不曾来了……”心头忧伤,潸然泪下,泪水滴入碗中,瞬间,孟婆汤色彩变幻,香味四溢。阿香惊呼起来。
三七回忆起来,幼时母亲熬汤,告诉她配方:“孟婆汤八泪为引,去其苦涩,留其甘芳,如此煎熬一生,方熬成一锅好汤。 一滴生泪,二钱老泪,三分苦泪,四杯悔泪,五寸相思泪,六盅病中泪,七尺离别泪,第八样……”母亲当时叹口气,没有告诉她,只说,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了。原来,第八样,便是孟婆的伤心泪……
三七卧床不起,气息微弱,什么食物都不肯吃了……
阿香十分愤怒,鬼差发现长生在黄泉路口徘徊,便将他五花大绑捉了来。阿香恶狠狠地对他说:“你若不爱三七,便不要再撩拨,否则,我把你打得魂飞魄散。”
长生解释道,师傅病了一个月,日日照拂,实在来不成。
他见到形销骨立的三七,心下一震,顿生怜悯,说:“你吃了我吧!”三七说:“长生,我说过了,我不吃你。”“你不吃我,又不肯吃恶鬼,这便如何是好?”三七微笑着说:“你这样香甜可口,世间便再无别的食物可以入口。可是我见你又心生欢喜,我若吃了你,便没法见你。你若肯天天来看我,我便强忍着吃些恶鬼充饥。”
长生心下深深感动,他说:“今天我肯让你吃,你偏偏不吃,原来日日说想吃,都是叶公好龙。我明日便不肯让你吃了。”
他脱去衣衫,深深吻了下去……
阿香问他们:“你们是决定成亲,日日厮守,永不分离了?”
长生说:“是的,只是我寿命有限,三七却可永生,将来,怕她孤单。”
阿香大笑:“这个你却不用担心,孟婆出嫁,有先例,你只需禀告师父,择定日子成亲即可。”
两个人这次分开,拥抱缠绵,难分难舍。长生说:“你别担心,只需耐心熬到成亲,我便与你日日厮守,永不分离。”
有了爱情的滋润,心中温暖润泽,三七竟然云鬓花颜,徐徐开放,有了阿娘的风范,就连那一株曼殊沙华,也从要死不活的萎黄长成了枝繁叶茂。
好容易熬到成亲这日。三七穿凤冠,着霞帔,美艳不可方物。新人并立,新郎玉树临风,新娘荷粉露垂,好一对璧人。只是师父迟到,阿香眼看良辰将误,便命人将阴卷取出,奉到新郎手中,只需他勾去自己名字,便可长生不老,与三七永不分离了。这时,三七征征对长生说:“为什么你身上没有香甜的味道,为什么我见到你不再心生欢喜?”
长生不理她,打开阴卷,径直划去了自己名字。只见那名字跃然浮出,分明是“花凝雪。”
原来,长生为了救病重的花凝雪,竟李代桃僵,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阿香大怒,命人拿下花凝雪,说:“你划去了名字又如何?我让你永生永世不能出黄泉。”
三七问:“长生呢?”花凝雪说:“他永远不会再来了。”孟婆说:“他这样欢喜你,你可象我一样,见到他就心生欢喜?”花凝雪有些犹疑。
三七便回头对阿香说:“如意郎君,需得我真心喜欢,惟愿他好。只要他好,我好或不好,我都开心。那方是真心喜欢,方是真心悦爱一人。”她恳求阿香放过花凝雪,只求花凝雪归还阴卷。
花凝雪却不肯归还。这时,他们的师父也来了。原来,他便是三七的生父。当年也曾经历今天的场面,求娶孟七。他贪恋人间繁华,只划去了一字便弃孟七母女而逃。临走又带走女儿三七一缕精魂,注入泥胎,便生成了长生。三七遇长生,是自己遇到另一个自己,注定相爱。师父划去一字,多活六百年,如今寿数将近,他又意图通过长生骗去阴卷,使自己永得长生。
原来这样一局大棋,都由生父布局,他为一己私利,把每一个人都当作棋子。三七还在犹豫,阴间却掀起了腥风血雨。原来孟婆出嫁日,是唯一一天,生人可以入黄泉。生父便挑拨了大批剑客带桃木剑来抢夺阴卷。花凝雪携卷而逃,剑客们用桃木剑杀了多肉,杀了阿香。孟婆不会死,却被万剑加身,痛苦万分。这时,长生闯了来。
他在来的路上,路遇花凝雪,己明白了前因后果。原来花凝雪根本不曾生病,一切都是师父的安排。他夺回了阴卷,要救孟婆。想把自己这一缕精魂,还给孟婆,成全她做个灵醒十全人。三七却制往了他。她化为龙,吞下了十恶不赦的生父。又把五缕精魂给了长生,她要长生不再是师父一捏就碎的泥胎,能好好地活着。留下那最后一缕,是为了,永远永远,都不忘记。
男人只是女人的一缕精魂,三七和长生,只有在一起才算完整,然而一切皆如曼殊沙华,花叶不相见,唯爱不灭,便是长生。
她骗取了赵史的阿罗汉血,杀死了自己,向冥王阿茶谢罪,独担了全部罪责,让他们不要再追究长生。赵史问她:值得吗?她说:“值得。”
三七不算好看,智商好象的确差根弦,常被阿香骂:“你这憨货!你照照镜子。”但她却很懂爱,她能说出简单直白,却温暖入心的情话,她也明白,欢喜便要成全。越专注,越纯净,越投入,越欢喜。
三七灰飞烟灭,长生却从此没有离开孟婆庄,他记得两情相悦时他许下的承诺:“为你种下八百里花海。”
从此,孟婆庄便成了黄泉最美丽的地方,花如烟霞,亦如织锦,绵绵无尽。
情之所钟者,不惧生,不惧死,世间万物,唯情不死。
终有一日,我们都会行过黄泉,得见八百里红花,株株情根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