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棋院的巅峰杀戮
太白棋院的巅峰杀戮
这些天,张雨豪兴奋莫名,因为他从老蒋那边得知陈耀辉要回四川省亲的消息。
这陈耀辉是个名头挺大的网络棋手,深受年轻棋迷推祟,更有甚者将其盛赞到大师的高度,对于这样的推祟盛赞,张雨豪一向是不以为然的,他只笃信实战成绩,他始终认为网络都是虚的。但在一位青年棋迷经年累月、隔三差五的盛赞下,张雨豪不禁对这个陈耀辉有了极大兴趣,一直想见识见识。当听到老蒋说陈耀辉到时要来江油下彩棋时,张雨豪更是大为兴奋,不禁滋起摩拳擦掌之意,心想,这下定要揭开困绕心头多年的谜团。
临战的前一晚,他布署了第二天的对战策略:决不能太早上阵,让前面的人先去挡刀,这期间,我先静观他的棋路,将他的棋路摸透了,再上场,若当天摸不透他的棋路,就不上阵,晚上回去复盘,一晚时间定能将他的棋路摸透。
第二天刚到四点,张雨豪就从单位遛了出来,借口处理家庭事务。他上车后匆匆啃了几口面包,水都顾不上喝就猛踩油门径直往大白棋院杀去。
老蒋说陈耀四点半到太白棋院下彩棋,张雨豪到的时候,已有两人放对了。其中一人,形削骨立,容貌甚奇,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张雨豪认识,是哑巴,另一人戴一顶帽舌很长的棒球帽,帽沿压的低,加之那人在低头思考,完全看不见他的脸,不过从T恤衫领口胸部露出的那半截纹身中,张雨豪认出此人正是陈耀辉,他之前在网上见陈耀辉露纹身的照片。
哑巴苦着脸,嘴唇翻动,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低声咒骂,不用看棋盘,张雨豪就知道哑巴处于下风了。
哑巴真名薛飞,早些年间在街边下棋经常将对手杀的哑口无言,棋友们便给他赐了个哑巴的名号,近几年随着棋力的提升,哑巴之名享誉四川,早已跻身一流高手之列。然而他下棋一向有个不好的毛病,局面一到下风时就苦着脸低声咒骂,由于嘴唇翻的太快,谁也听不清他骂的什么,也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骂对手。
这次哑巴明显处于劣势了,他右手向棋盘伸伸缩缩七八次,总是无法决定动哪个子,更无决定走什么招,仿佛手臂上安了弹簧。突然哑巴骂出一句“仙人板板!”,这让张雨豪及围观众人大为惊诧,因为这是哑巴骂了这么多年唯一能听清的一句骂声。不过更令人吃惊的哑巴走的这招棋,这招棋严谨飘逸,攻守兼备,攻,可攻破世间任何防御,守,可守住世间任何攻击,真可谓是至矣尽矣,蔑以加矣,围众人不禁大喝一声彩,张雨豪也不禁动容:一流高手之名,果然非虚!哑巴眯眼望着阵耀辉,脸上洋溢着脸利的荣光。
陈耀辉恶狠狠地咳了一声,帽沿微抬,两道冷电般的目光从帽沿下向哑巴射了过来,跟着猛甩手,走出一着棋。在场观棋之人,就算棋艺不是甚高,也必是见识广博,谱熟功深、久经沙场之辈,更有张华明、刘亚南、侯勇等绵阳一流高手在场,但对于陈耀辉这着棋,却都不由得发一阵“啊啊、哦哦、呵呵”油衷赞叹之声,因为这着棋实在达到了常人不可思议的地步,棋手毕生所盼达到的棋艺完美招法,在这着棋中表现的淋漓尽致!张雨豪更是张着嘴,半晌不能出声,心中不住自问:若换作我是哑吧,该怎么应对这着棋呢?想到最后,额头不禁出冷汗,连连摇头,觉得难以应对之极。
陈耀辉这手棋一走,哑巴脸上的荣光顿时暗了来,变得异常阴鸷,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座石像,动也不动,围观众人也敛声屏息,仿佛时空都凝固了。约莫过了三分钟,哑巴下了一手棋,刚按完棋钟,他就不住摇头,嘴唇一翻,但尚未没发出声就停了下来,因为陈耀辉又下出了一手出乎预料的好棋,这下哑巴更加难下了,他没再费力思考了,随手应了一手棋,后面陈耀辉乘胜追击,巧手连连,攻势如潮,哑巴在四面楚歌的危局中重创难支,不得不下马受降。
哑巴扔下三张百元大钞,一声不吭地起身让座,围观众人不禁啧啧称赞,绵阳名宿张华明也赞不绝口:“小阵棋艺了得,不减冯七县当年之勇,不错,不错……咳,不要停嘛,继续上啊。”眼睛向在场诸人扫来,最左边几个县冠军连连摇手,扫到一个市级棋手时,那人面带苦笑,也是摇摇头,当张华明的目光扫到张雨豪时,张雨豪讪讪一笑,说:小胖上吧,我观战,我观战。
小胖就是刘亚南,是当今绵阳棋坛的头把交椅,连夺多届绵阳市冠,据说棋力不下于巅峰时期的张华明,去年还赢过黎德志大师呢。但见刘亚南圆脸双下巴,却是目光如电,穿着一件白衬衣,身宽体胖,往那一坐,却是如山如岳,给人无可撼动的感觉。
陈耀辉帽沿微抬,向刘亚南注视一番,问:“怎么个玩法呢?”刘亚南淡淡的说:“让两先吧”。
“啊!”
诸人哗然一片,“有没有搞错,小胖会叫别人让两先?”
“切,大师也让不了他两先棋啊!”
要知刘亚南棋艺之高,已非寻常省一流棋手可比,算是真正的省冠军级别了,他据然要求一个网络棋手让两先,这话传出去,岂不令人笑掉牙齿嘛?
刘亚南说:“不是他让我两先,而是我让他两先。”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又是大吃一惊,纷纷嚷道:“刘亚南疯了,真疯了!”
“哑巴都下不赢他,你怎么能让人家两先?”
陈耀辉不禁心中有气,觉得刘亚南太过自负,本打算一口回绝、离坐而去,但转念一想:“你既然这么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来让我两先。”当下嘴泛起一丝冷笑,说:“好啊,就这样,为了让你完全发挥,不妨把时间设长些,定为二十分钟吧。”刘亚男说:“依你。”
陈耀辉略一思索,摆了个右中炮,接着跳了步右马。这是让先棋中最具针对性的下法,能以最快速度出车,通常的分先对弈中,一般最快要到第三步或第四步才能出车,而陈耀辉这下法,第二步就出车了,显然是攻击型的棋手。刘亚南似乎胸有成竹,随手升了一步九路车,张雨豪心中一凛,“看来刘亚南要以暴制暴了。”不禁暗暗替陈耀辉担心。虽说刘亚南是代表江油棋坛迎战陈耀辉,但内心深处,张雨豪是不大希望刘亚南赢的,至少不希望刘亚南以让两先的方式赢了陈耀辉。张雨豪通过刚才那盘棋的观摩,已知陈耀辉的棋力绝不在自己之下,若刘亚南以让两先的方式赢了陈耀辉,那岂不是也能让自已两先?张雨豪不无担忧地想:“不可能…不可能…我好歹也是与刘亚南齐名的棋手啊!”
果如张雨豪所料,刘亚南采取了以暴制暴的战术,陈耀辉的棋本是刚猛无畴的路子,每步棋中都似蕴含千钧之力,然而刘亚南却是毫不退让,以更刚猛的棋招与之对攻。霎时间双方各出猛招,套路一环套一环却又层出不穷,绝招一浪高过一浪却又针锋相对,旁观众不时春雷轰动,或是称奇道绝,或是大呼过瘾,都说这真是一场龙争虎斗的精彩好戏。棋盘上销烟弥漫,棋局已是进入白热化阶段。突然间,刘亚南伸向棋盘的手迅速缩了回来,陷入该盘对局的首次思考之中。
经过一系列狂风暴雨般的对攻,棋局已步入中局阶段。此时陈耀辉一兵渡河,配合着后炮一同镇压着黑方的中路,牢牢地拴着黑方的中象与窝心马,左马过河踏着七星位虎视眈眈,右车压着黑方左马,左车还牵着黑方无根车炮,陈耀辉尽管少一大子,仍有着极大的攻势;但刘亚南这边的攻势也是丝毫不松,至少已有两个小卒渡河,前卒已欺进九宫边缘,后卒正待挺进,以图趋赶红方右马,届时这匹马将是进退维谷,如若不逃,势必要再少一子,连少两子就等于认输了,如若逃走,黑方左炮沉底,前卒逼宫,再配合双车两面夹击,殊难抵挡。从局面上来看双方各擅胜场,至于胜负之数,就要看谁算的深谁算的远了,但局时上刘亚南剩十三分钟,陈耀辉还剩七分钟,所以刘亚南比陈耀辉有着更宽裕的思考时间。
陈耀辉取出一支烟,将烟嘴在桌面上敲了敲,然后叼在嘴里点上火,在烟卷的喷吐明灭中,刘亚南的脸上神情莫测高深,仿佛面临重大的人生决择。旁观众人也是一脸紧张,静候绝招,张雨豪此时心情异常复杂,经过刚才二人那一阵奔雷闪电的激烈碰撞,他的内心起了倒海翻江的巨变,那一阵对攻中,一忽儿见陈耀辉攻势如潮,猛不可挡,怕刘亚男有所闪失,扫了江油棋坛的颜面,不禁暗自替刘亚南担心,一忽儿见刘亚南激流勇进,气贯长虹,怕陈耀辉难以抵挡,正应了他之前的担心,又不禁替陈耀辉捏了一把冷汗。而此时正是张雨豪内心交战最甚之际,丝毫不逊于棋盘上的激烈战局。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暗想:刘亚南这只卒再拱一步,陈耀辉的这匹马咋办呢?逃是不逃呢?逃走后会不会速遭惨败呢?
突然间,“咦?”“啊?”“哦…”之声不绝,张雨豪赶紧望向棋盘,但见刘亚南果然是挺卒欺马,陈耀辉却并未选择逃马,而是向右平了一步中兵,以待强吃黑马,展开更激烈的厮杀!张雨豪一拍脑门:妙!我咋没想到这招棋呢?
刘亚南从包里掏出一瓶木糖醇,右手启开盖子,脖子一仰,将几粒木糖醇倒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再次陷入长考,“真接拱掉红马,然后左炮沉底,行不行呢?”他微微苦笑,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觉得陈耀辉强吃马后攻势更猛,难以抵敌。瞅瞅时间,还剩八分钟,几乎与陈耀辉的用时相同,陈耀辉右手执烟,左肘耽在桌上,他的帽沿压的更低了,加之烟圈袅袅,就更加看不清他的脸了,仿佛整张脸都笼罩在云雾之中。
经过长达三分钟的思考,刘亚南走出了一记超出所有人预料的棋,这着棋一走,霎时间打破了胶着互缠的局面,使得局面拨云见日,隐现胜利曙光。陈耀辉右肩一耸,右手上的烟掉在了地上,他也陷入了长考之中,显然刘亚南下出了一招猛恶之极远超他的射程之外的棋。张雨豪也是心头剧颤,心中充满担忧,仿佛与刘亚南对垒的不是陈耀辉而是他自己,正在为自己的名誉而皆力奋战。
陈耀辉瞅瞅棋钟,已剩五分钟了,心想:胜负在此一举了,就放手一搏吧!走出苦经思索的一招棋,不料左手刚从棋钟上抬起,刘亚南已拍的一声应了一招棋,跟着迅速按下棋钟。陈耀辉也是不假思索,迅速出招。刹那间双方以快打快,出手如风,落子声与拍钟声此起彼落,噼噼啪啪,密如鼓点。棋盘上相斗甚烈,忽儿红棋借马使炮,对黑方步步摧杀,连夺失子,忽儿黑棋双炮翻飞,轻车骏马,厮杀如风,杀的红方城池破碎,主帅疲于奔命。围观众人也是群情激昂、跌宕起伏,仿佛坐过山车一般紧张万分,整个心几欲从胸腔中跳将出来。张雨豪已没有观注棋盘了,因为棋盘上的局面变化实在太快了,直可说是目不暇接,他现在四只眼睛死死盯着棋钟上的时间,就看谁先超时。他口中喃喃数到:“十秒……九秒……八秒…”突然落棋之声嘎然而止,围观者哗然一片。
“哎,超时了!”
“可惜,小陈的优势局面的!”
“上上步棋,小陈直接弃车砍士,就能车马冷杀了!”
“还是刘亚南经验丰富,懂得揣测对手心理”
陈耀辉掏出三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站起身,伸手压了压帽沿,缓缓离去,张雨豪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无尽痛惜,无尽失落,仿佛输棋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