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的读音
2008年5月12日,四川省汶川县发生里氏8级地震,中央电视台第一时间播报了这个消息,并随即连续24小时报道,使一个叫“汶川”的地名让观众耳熟能详,并带出关于“汶”字的读音问题,需要辨正。
“汶”是一个读音很复杂的字,很易出错。“汶”在语文中使用频率不高,这就使很多人不太认识。因为大众生疏,一旦出现误导,将会被大多数原本不知者接受,三人成虎,像劣币驱逐良币一样,使本来正确的读音被淘汰。语言上的逆淘汰,对弱势语言是不公的,违背了真理原则,因此煞有介事,考证“汶”字音义,略述如下以显求真务实之精神。
一、“汶”基本读音为wén,读若“文”。
“汶”是一个多音多义字,《康熙字典》确定它的第一个意义就是“文”的古字,称:“汶,古‘文’字。” “汶”又写作“渂”。《康熙字典》收录“汶”在先,“汶”“渂”两字同义。“汶”是一个多音字,它的第一个音就是“文”。然后才有其他的音。作为基本音wén,《康熙字典》的依据是《广韵》、《集韵》:“无分切,音文,粘唾也。又辽东有汶城。即孤竹国也,音文。”这就是说:在wén的读音下,汶有“粘唾”和“汶城”这两个意义。
汶城,新莽前叫文县,新莽改文县为文亭,东汉改“文”为“汶”,就是古代的孤竹国,在今天大连一带。
二、山东地方音wèn,读若“问”。
汶,山东音wèn,指汶水。
汶水有主流支流,《山海经》、和《书经》等有详细记录,这些记录被《康熙字典》收录,称大汶水、大汶河等,“源出山东莱芜县北,西南流经古嬴县南,古称嬴汶。”(辞海)。又晋郭缘生《述征记》:“泰山郡水皆名曰汶。”衍生的地名有汶上、汶阳等。其读音《说文》注为“亡运切”,《唐韵·集韵》注文运切。
作为源流均在山东的水“汶”,被今天的《辞海》和《现代汉语词典》等确定为第一个义项也是唯一的义项。
三、“汶”是“岷”的异体字,音mín。
“汶”是“岷”的异体字,《集韵》标的是“眉贫切”、《正韵》标“弥邻切”,都读mín。《正韵》称“音珉,与岷通,汶江也。”《舆地广记》:“汶山,在茂州汶山县西北,俗谓之铁豹岭,禹之导江发迹于此。又,汶山,郡名,汶川,县名。”山水相依,汶山之下有汶水,汶山汶川,一个是郡名,一个是县名。作为县名的汶川是隋出现的。《蜀王本纪》:“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生于石纽。广柔,隋改曰汶川。”《战国策·燕策二》:“蜀地之甲,轻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 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四川一·封域》引《(岷江)志》:“岷江亦曰汶江。”
“岷”怎么会通“汶”呢?原来,“岷”的古字很复杂,历史上字体的改变和笔画的简化,就成了“岷”字或“汶”字。有人为“汶”是“岷”的隶书之变,可能有一点道理,但笔者还没有获得实据。《说文》:“岷,山名,在蜀
湔氐西徼外,本作×。”这个“×”是由“民”、“日”、“欠”、“山”四个
部分组成的。这个字太复杂,后来就不用了,今天也打不出来了。但四个部分为
后来的简化提供了依据。一个是往“民”“山”方向的简化,成了“岷”,一个
是往“欠”这个方向的简化,就成了“汶”。
“欠”和“文”不是一个字,怎么就联系起来了呢?这就是形近的原因。在
手书中,“欠”和“文”往往混为一样了。作为地名的“岷(汶)”既是山,又
是水,山水不可分。用形声法造字时,作为山的mín就成了“岷”,而做为水的
mín就成了“汶”。
由于形近而使同字异体的情况,比较多见。上面我们说了,“岷”的古字是“民”、“日”、“欠”、“山”四部分合成的。这是《康熙字典》的说法。在《说文》中,篆书却是“氏”、“日”、“欠”、“山”四部分的组合。说明《说文》把“氏”“民”混淆了。根据“岷”字的音义,很显然“氏”这个部分是误写的,《康熙字典》的改变是正确的。因形近而异写的情况,在当时是一个错误,但以讹传讹,后代就认可了。
既然“民”可误为“氏”,“欠”误成“文”也就可以理解了。
这就是“岷”、“汶”相通的原因。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这两个字是相通的,但他们并不是通假字,而是异体字。
“汶”是“岷”的异体,即“岷”的另一种写法。这一点,包括古籍也没有明确指出,或者还搞错了。
作为“岷”的异体字,“汶川”的“汶”与“汶上”的“汶”,和“发箭”的“发(發)”与“头发”的“发(髮)”的关系类似:他们形体相同,原来毫不相干。
四、形容词“汶”音mén,读若“门”。
作为形容词的“汶”有两个意义,一是玷污、污辱。《史记·屈原贾生列传》:“受物之汶汶。”二是蒙蔽, 清?周亮工《休休道人授书图记》:“惟静者见微,如其见著,岂复有能汶之者乎?”
五、其他读音:wěn。
作为山东水名的“汶”,还有另一个音wěn。《康熙字典》在解释“汶水”时补充道:“又《集韵》,武粉切,音吻,义同。”就是说,同是山东“汶水”、“汶上”、“大汶口”的意义,还可以读wěn(吻)。
六、分析和结论:汶川,读wén(文)川。
我们确定汶川读音,应该依据以下原则:
第一:基本读音:如上所述,读wén。
第二:属地原则:地名是专用的,属地原则是第一原则。调查得知:汶川当地人读“汶”为wén。
第三:从俗从简从今的原则:从字义上考察,“汶”、“岷”同源,是同一个繁体古字简化来的,属于异体字。但由于我们现在看不出“汶”、“岷”是异体字,他们的形体太悬殊了。所以,不明就里者很难知道,更不可能读准。这样,人们就不可避免地读wén了。现在的问题是,既然我们这样较真,好不容易考证出“汶”的来历,为什么就可以不严谨地世俗地读呢?这里还有一个从简从今的原则。比如,我们都知道“江”的古音是gāng,但我们今天都已经不这样读了。
第四:“汶”异读的地区原因:在音韵学范畴里,山东地方古音多入声,语音重。这与北方人个头大发音器官共鸣效果好有关。因此,读“汶”为wèn是很自然的。我在考察这种发音习惯时注意到这样一个相似的例子。山东和河南方言说“湖南”“长沙”,就说若“户南”“唱沙”了。而四川属于西南官话区,很少有带入声的发音习惯,说“汶(文)川”是很自然的。今天,现代汉语注音里已经没有入声了。古入声归入了上声和去声。所谓入声,是接近上声和去声的。这样回过头来,我们想见在山东方言里,“汶”的读音既有上声也有去声、或者处在二者之间,这样《康熙字典》在解释“汶水”时才需要补充“又《集韵》,武粉切,音吻,义同。”
同属北方的辽东,汶城为什么就不共鸣出一个入声wèn呢?道理很简单,因为“汶城”本是“文城”。
结论:“汶”多音多义的字,作为地名的汶的基本读音是wén(文)。个别地区(如山东)读wèn(问)或wěn(吻)。作为“岷”的异体字本应读mín(民),但依多个原则也读成了wén。作为动词和形容词,读mén(门),但这个音和义今天已经很少用了。
汶川,应读wén(文)川。
七、建议与思考。
作为中央电视台播音员,他们需要在第一时间播报一个突发新闻,因此无法像我这样研究考证,读错一个音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他们还是有依据的。播音员的依据就是《新华字典》或《现代汉语词典》,这样,如果这两种工具书本身有错,播音员就只能将错就错了。由此想到:
第一、作为大众工具书的《新华字典》或《现代汉语词典》,应该不断完善。
大众化原则和普及目的不可避免地削弱了它的完整性。但是在简洁通俗的同时如何保证它的正确全面,就是一个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了。因简致缺致偏甚至本末倒置,就失去了经典的意义。像“汶”字的四个读音和多个意义,《新华字典》简去mín、mén、wěn,是可以的,但让最基本的而且是第一位的wén缺失,如果不是疏忽,那就只能认为是粗糙了。
第二、当权威的观点出来并被认可,央视播音员应该改正错误。5.12地震原来测定为7.8级,5天后,国家地震局再确定为8级并更改。与此相仿,地震发生地地名的误读更容易而且更应该改正。
字词工具书改正错误,央视播音员更正读音,还“汶川”以“汶(文)川”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