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陪嫁是脑瘫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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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上,妈妈可能是最恨不得我去死的人。
当我三岁才听懂人话的时候,妈妈经常骂我的话就是: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傻的不是你?
我可能在我妈妈肚子里就跟她结下仇了。就像妈妈说的话,如果知道我在娘胎里就那么毒,她肯定会早早的在我还是一个小胚芽的时候,就把我处理掉。
但是她忘了,当她从大夫嘴里知道她怀的是双胞胎的时候,她那种欣喜,恨不能全世界宣告这个喜讯。
当妈妈的同学,一个妇科大夫告诉她,怀了一对龙凤胎的时候,她跟爸爸相拥喜极而泣。
当我跟弟弟出生的时候,我的哭声是那么洪亮,响彻整个产房,当我出生二十分钟的时候,我的那个弟弟才出生。
弟弟一出生就浑身青紫,大夫倒提着他,把他的屁股从青紫拍到深红,他才哇哇哭了两声。
那两声哭声就像小猫溺水的叫声。大夫护士忙成一团,抢救他那可怜的小生命。
后来大夫说是因为我的块头大,妈妈肚子里的营养都被我吸收了,而且我全身都趴在弟弟的身上,就连出生的时候,我的胳膊都箍着他的脖子,让他的呼吸变得微弱。
因为我的块头大,所以抢占了他在子宫里的地盘,我生下来白白胖胖,各项指标都非常正常。
我七斤二两,可怜的弟弟才三斤二两,浑身没有一个零部件是好的,深度脑瘫。
就这样,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弟弟终于捡回一条命,在医院的保温箱待了两个月,后来经过诊断,因为他的产程长缺氧,大夫说他一生下来就是脑瘫儿。
爸爸妈妈本来盼着第一胎生个儿子,让他们没想到竟然第一胎就儿女双全,他们双手合十,感恩老天爷开了眼。
更让他们没有想到我这个附赠的女儿,竟然抢占了他们儿子该有的一切。
弟弟从此以后就是医院的常客。因为弟弟的病,让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每次弟弟一犯病,妈妈跟爸爸就一脸的愁云惨雾。
等我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只要我咯咯一笑,一定会被妈妈一个耳光扇哭。
有时看见跟我差不多大的婴儿,我刚裂开嘴想笑,看见妈妈抬起的手,立马就把嘴角自觉放下来。
这是我长大以后,还是隔壁的大妈告诉我的。说我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说我很小就特别懂事,只要看见妈妈不开心,立马就不哭不闹。
看见妈妈抱着弟弟,哪怕把我放在床上几个小时不管我,我也不哭不闹,哪怕饿一天也不闹。也许我小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抢占了不该抢占的东西。
在我两三岁刚能听懂一点人话的时候,每次妈妈用手指在我的头上敲打,“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让你弟弟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那么毒呢?在娘胎里都不能容忍弟弟,就开始掠夺弟弟的东西,你怎么不早早的胎死腹中呢?”
妈妈的手指敲在头上,特别疼。每当我想哭的时候,看见妈妈高高抬起的手,我只能痛苦地咧着嘴,眯上眼,默默地忍受她那咬牙切齿的暴力发泄。
从我记事起,家里整天都是妈妈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可能爸爸忍受不了家里高强度的气压,他也忍受不了弟弟带给这个家的窘迫,爸爸后来经常夜不归宿。
只要他一回来,他们就经常吵架,每次弟弟都吓得缩在一旁,瑟瑟发抖,我每次都抱着他,拍着他的背,小声安慰他,“不怕,不怕,有姐呢。”
就这样爸爸抛下我们娘仨个,没过多长时间,他又组织了一个新的家庭。
我记得爸爸跟那个女人结婚的时候,妈妈还去跟新娘子打到了一起,我看见白色的婚纱也遮不住那个女人尖尖的大肚子。
妈妈扑着想打那个女人,爸爸不但护着大肚子女人,还甩给妈妈两个耳光。
六岁的我抱住爸爸的腿,不让他打妈妈,我叫着“爸爸,爸爸。”
妈妈却狠狠地甩给了我两个耳光。
每次看到弟弟流着口水傻傻地对着我笑,整天听到妈妈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妈妈的巴掌几乎一天不拉,落在我的身上。
开始妈妈打疼了我,我还会哭,后来妈妈就算用棍子打我,我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我跟妈妈弟弟挤在一个小房间里。我记得前两年家里的房间还能稍微大一点,爸爸搬走后,我们就搬进一个很小的房间里。
妈妈跟弟弟睡到床上,我睡在地上打地铺,春天夏天还能好一点,就是冬天我经常会被冻醒。
我的名字叫田多多,我没事就教弟弟叫“多多”两个字,不知道教了多长时间,弟弟终于能叫出“多多”这两个字,虽然咬字不清,我开心坏了,后来他也学会叫我姐姐了。
从小在妈妈的耳提面命下,我知道我这条鲜活的命,是掠夺了弟弟命里该有的东西。
就是我这条命为弟弟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就算是牺牲我这条命也是应该的。
从小照顾弟弟就是我天经地义的责任。因为要生活,妈妈还要出去工作,照顾弟弟只能我一力承担,自从妈妈生下我跟弟弟,妈妈要照顾我们,就没有上班,爸爸走了,妈妈不得已只好去上班了。
直到八岁的时候我才上了小学一年级。每天上学我还要背着弟弟一起去学校,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校长,校长才同意我每天背着弟弟去上学。
我虽然上学晚,但是我学习好,我每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弟弟坐在我的旁边。
我比班里同学能大上一两岁,开始有同学想欺负我弟弟,我总是拼命地保护他。
我从小干活,力气也大,没有人能打得过我,所以他们才不敢欺负我弟弟。
就这样过了几年,在我跟弟弟十三岁的时候,妈妈找了一个男人,男人不想要弟弟,当然妈妈更不想要我,就这样妈妈抱着弟弟大哭了一场,后来交代给我一句话,“照顾好弟弟!”
就这样,妈妈抹着眼泪,离开我跟弟弟的视线。
迫不得已,我只好辍学,在那不到十平米的小房子里,跟弟弟相依为命。
我只能在离家最近的饭馆打工,为了照顾弟弟,我也不敢跑远,每天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晚上还要给弟弟教说话,给他做饭。
因为我年龄小,有很多地方都不要我,我只能在小饭馆里打工。老板也给我说好,如果有人问,就说我是他的女儿。在小饭馆里打工,工资又少,而且活又累。
有时受了老板跟顾客的气,回来就把气撒给弟弟。
弟弟也许知道他是我的累赘,我怎么骂他,他也不哭不闹,默默承受,只要看见我回来,就憨憨地傻笑,叫着“姐姐”,口水从嘴角都流了出来。
我有时累了,烦了,也会骂他几句,骂他是我的大累赘,骂他怎么不去死,拖累我,让我连学都上不了,有几次我甚至都想把他扔掉。
看着同龄的孩子背着书包还在明亮的教室里上课,跟我同龄的孩子,还在父母跟前撒娇,我却要带着这一个脑瘫的废物,这种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
我也恨妈妈,为了那样一个男人抛弃了我们。
当爸爸抛弃我们的时候,妈妈咬牙切齿诅咒爸爸,现在她竟然跟爸爸一样,把我们两个当成负担甩了。
从此我就像个陀螺,每天奔赴在高强度的打工队伍里,给自己跟弟弟糊口。
我也没事就给弟弟教一点生活的技能,简单的煮泡面,就算我回来晚了,起码他不会饿着。
弟弟也许害怕我真的把他扔掉,总是努力地学习我给他教的技能。
他现在学会整理家,也学会基本的自理,我知道做这些对于他很难,但是他都艰难地学会了这些技能,我也知道他在我上班的时候,不知用了多少功夫才学会这些?
我下班回来,他都可以给我跟他煮面吃了,我专门买了一个电锅,教了他很多遍。
下班回来,当他把一碗上面窝着一个鸡蛋的面条像献宝一样放到我的面前,我看到他一脸兴奋和骄傲的表情,我拍了拍他的脸,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表示鼓励。
他嘴角歪斜,用力挤出了两个字,姐...吃...。”
他的荷包蛋虽然打得不是那么浑圆,蛋黄跟蛋白都分离了,我已经感到很欣慰了,所有的累在看到他的时候都已经稀释了。
日子就这样,累着,痛着还有一点点快乐中进行着。
虽然我只是小学毕业,没事的时候我也挺喜欢看书学习,我还上了两年的夜校,我知道在社会上生存,没有知识文化是很难生存的。
这两年也有很多男孩给我抛来了橄榄枝,向我示爱,他们听说我还要陪嫁一个脑瘫弟弟,都退缩了,对于异性,我也有一种莫名的抗拒。
虽然从小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很多人夸我漂亮,身段窈窕,就算有很多人追我,我都把自己的感情大门紧紧关闭,我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
我害怕,万一碰到我喜欢的男人,如果他不接受我弟弟,让我在他跟弟弟之间做选择,对于我来说,那就是一道难题,我不会给我选择这样难题的机会。
妈妈口口声声爱弟弟,还不是跟别的男人走了,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来,把弟弟当个累赘扔给我。
爸爸妈妈都一样,这么多年,他们对我跟弟弟不闻不问,我跟弟弟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我打定主意,哪怕一辈子不结婚,也不会把他当个累赘扔了。
日子就这样像个石磨,粘稠地往前推着,不知不觉,我们都二十四岁了,我在一家饭店做了大堂经理。
我跟弟弟两个人的日子,就这样简单也快乐。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是累了,还是怎么回事?每天感觉腰酸背痛,全身乏力。而且嗜睡,也感觉自己全身都有点浮肿,有时吃点东西还会呕吐,人也越来越憔悴,越来越瘦。不得已,我去了医院。
让我没有想到,一个晴天霹雳,我竟然得了尿毒症。
我才二十四岁呀,还没有结婚,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开眼?难道我上辈子作孽太多了,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
在医院做了一系列的检查,医生建议我立马住院,如果我去住院,弟弟怎么办?
我再有个什么,弟弟该怎么活呀?
我失魂落魄脚步踉跄地走出了医院,我一脸麻木,表情呆滞,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感觉正午的阳光都是那么的刺眼,甚至连路上的行人都是那么的刺眼,特别看到路人脸上的笑容,我更觉得刺眼。
好像谁抽走了我的筋骨?连我的精气神也抽走了,我感觉四肢灌满了铅。
为什么苦难专找苦命人,麻绳专挑细处断!
我跌跌撞撞回家,走到门口,我实在不想进去,我抱着自己的头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膝盖上,我真想依靠一个肩膀大哭一场,可是我连一个依靠的肩膀都没有,眼泪无声地从我的指缝滑落。
老天爷呀,你为什么要惩罚我?难道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难道你还嫌我不够苦吗?为什么把这些灾难还要强加给我?
我坐在门口呆坐了大概一个小时,我拼命擦干自己的眼泪,进了家门,看到弟弟呵呵傻笑着去厨房把饭菜给我端了出来。
我看桌子上放了两盘炒好的菜,一个大葱炒鸡蛋,一个白菜豆腐汤。
他又把饭盛好,端到我的跟前,每次他见我一进门就傻乐,只要他一乐口水流得就更多。
看着傻乐的弟弟,此刻我的眼泪又不争气的从眼眶里涌出来,一颗一颗从脸上流到我的下巴颏。
刚才还在傻乐的弟弟,一下子惊呆了,他呆愣愣地看着我,不知所措。
用含糊不清的话喊着,“姐..姐....
他又过来焦急拽着我的袖子,我知道他虽然说不出来,他的这个神情是想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突然抱住他,放声大哭。弟弟虽然是脑瘫,虽然肢体语言表达能力差,但是他心里什么都明白,我平时给他说什么,他都懂。
我抱着他大声痛哭,他在我的背上轻轻拍着,此刻我突然感觉,有一个肩膀我可以靠上了,在弟弟傻傻的表情里,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担心。
弟弟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就像妈妈轻拍着哄睡觉的孩子,弟弟真的长大了,我也可以在他怀里痛哭了,虽然他说不出安慰我的话,但是他轻拍在我背上的手掌,带着温热,让我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我不能倒下,我一定要活着,我一定要为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活着。
第二天我就请了假,住进了医院,我也配合大夫积极的治疗,就算不为我,我也得为弟弟活着,但是需要换肾,光换肾就得二十多万。
这么多年打工,我也攒了差不多有二十多万,还想着等攒够首付,我就给我跟弟弟买上一套我们自己的房子,我想着如果没人娶我,我就跟弟弟相依为命过一辈子。
谁知道刚攒够首付的钱,竟然就出了这种事。
我的主治医生叫赵冰,大概三十岁出头,他也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大夫,我才住进医院的时候,情绪很低落,他不但帮我积极的治疗,有时还开导我。
因为住院时间比较长,我不放心把弟弟一个人放到家里,就把他也带到了医院,晚上就在护士站租一张折叠床,睡到我的旁边。
当他看到只有脑瘫的弟弟在医院照顾我,他觉得有点好奇。
我把我跟弟弟的故事告诉给了他,他对我多了更多的关心跟同情。
吃饭的时候,他会亲自带着弟弟到医院食堂帮我们买饭,对他我也多了更多的感激,我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也没有找到跟我能匹配的肾源,而我的尿毒症越来越严重,他说,如果等不到肾源错过了手术,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也知道他说的这个不堪设想。
后来他对我提出了让弟弟做个配型,看能不能匹配上,他刚说完,我立马阻止了他,“不行,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没出娘胎的时候,我就占了他的资源,我不同意。”
当他跟我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没有回避我弟弟。他看我态度坚决,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站在我旁边的弟弟。
他重重地叹息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走了。
等他走了以后,弟弟突然拽住我的袖子,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我,我竟然从他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坚定的眸光,他的眼神里丝毫没有一点点以前痴傻的感觉。
他重重地给我点了点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告诉我他可以。
赵医生以为弟弟听不懂他跟我说的话,没想到弟弟听懂了。弟弟虽然是个脑瘫患儿,但是脑子清楚,我的所有情绪,表情,说的话,他都懂。
他就是说不出来,他嘴张了半天,叫了一声,“姐....我....行.....,当他说出这三个字,嘴咧了能有半分钟的时间。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我,当他说出这三个字,我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我一把搂住他的头,把头抵在他的头上。
哽咽着说:“不行,我不答应,我不能让你给我捐肾,不.....。”
我抱着弟弟的头痛哭流涕,跟我住同一个病房,临床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妈,看到这个情形,也抹起了眼泪。
大妈抹着眼泪说:“真是一对好孩子,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让两个这么好的孩子遭这样的罪。
看到你们两个,想想我的三个孩子,我简直养了三个白眼狼,自从我得了尿毒症,他们把我送到医院,很少来看我,他们当老板的当老板,当官的当官,当老师的当老师,每人给我扔2000块钱,再也不照面了,就算透析也是我一个人来。
都怪我没有把他们养成人,把他们养成了狼。看到你们姐弟两个这样好,互相都为对方着想,大妈看到这里,真的想哭。”
我看到大妈抹眼泪,我又开始劝大妈。
“大妈,你不要难过,只要你心态好,心情好,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大妈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把他们养大,给他们都成了家,他们都有自己的小家了,也没有人想管我了,他们都嫌我是个累赘。”大妈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这么多年,很多事都是我一个人扛过来的,因为对别人没有指望,所以也就不抱希望。
“大妈,你就不要对他们抱什么希望,你只对你自己抱希望就好了。我们每个人到这个世上,其实并不是为别人而活,而是为自己而活。好像我是为我弟弟而活,其实我还是为我自己而活,因为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因为有了他,才是我活下去的动力,因为有了他,我的生活才变得有意义。”
我刚说到这里,赵冰走了进来,他突然拍手道:“你说得很对,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首先先要把自己活好,把自己活好了,才能为别人付出,你自己都没抱希望,还指望别人谁对你抱有希望。”大妈对赵冰说的话频频点头。
我没想到,他出去转了一圈,怎么又回来了?
这时弟弟走到他跟前,突然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拍着自己的胸脯,又指了指我,咧开嘴艰难地说:“我....行....。”
他没有听懂弟弟的话,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还没等我开口,旁边的大妈赶紧说:“他的意思是他可以给他姐换肾。
唉,都是好孩子,姑娘对自己的弟弟这么好,弟弟又这么知道感恩图报,现在这个世道像这样的好孩子真的太少了。”
大妈说着叹息着。
赵冰走到我跟前,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我突然被他的这种眼神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我发现他的眼神就像潺潺的春水,甚至有一种温热好像能溢出来。我突然心脏狂跳了两下,一会又感觉自己的心脏慢了两拍。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被他一个眼神弄得慌乱起来。我不动声色地长吁了一口气,想把自己这种感觉压下去。
我发现这竟然是我长到二十四岁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我这是怎么了?简直是异想天开,想入非非。人家是什么条件?我又是什么条件?简直是白日做梦。
又过了一个礼拜,他让我做出决定,到底要不要让弟弟去做检查?
我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他目光怔怔地看着我,我发现他的表情既严肃又沉重,看到他的眼神,我竟然又有点心虚。
“你以为你伟大,你不忍心让他给你做配型,你难道不觉得这是你自己在做自我感动的事吗?你做这些自我感动的事,有什么意义?
你如果有什么,你觉得他还能活吗?只有你活下去,他才能活下去,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吗?”
说着,他提高了声音,我从他的语气能听出压抑生气的成分。
说完,他的眉头紧锁,嘴巴紧闭。他也不看我,走到窗户跟前,把目光看向窗外,我没想到他竟然能给我说出这种话。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死了,我弟还怎么活?我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但是我怎么忍心用我弟的肾来救我的命,本来他的身体就残缺不全,我捂住自己的脸,无声地哭泣,泪水从我的指缝流了下来。
弟弟走过来抱住我的头,把我的头放在他的怀里,他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这时赵冰也走了过来,在我肩膀上也拍了拍,“尽快做决定吧。”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弟放开搂着我的头,他突然拽住赵冰的衣角,用力的拍了几下自己的胸脯,赵冰对我说:“我马上安排他去做检查。”
弟弟立马咧开嘴,笑成了一个大傻子,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光荣很伟大的事,就像第一次给我做饭吃的时候那种表情,一种既骄傲又想得到我表扬的表情。
我的心却揪得生疼。
我弟做完各项检查,没想到他竟然是跟我配型最佳的捐肾者,就这样,赵冰安排我们两个人做了肾移植手术。
当我跟弟弟从病房一块被推出来的事,我虚弱地看了一眼弟弟。
弟弟脸色惨白,闭着眼睛,赵冰走了过来,对我说:“手术很成功,好好养身体,养好身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咧了咧嘴,本来想问弟弟的情况,但是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也许是麻药还没有散。
在赵冰的安排下,我跟弟弟住在同一间病房。
才做完手术我的意识一会清醒,一会迷糊,但有一种意识在支撑我,我就是想看弟弟到底怎么样了,我想用力睁大眼睛看一眼弟弟,如果弟弟有什么,就算他把那颗肾给我,又有什么用?
我的生活没有弟弟,将会是晦暗一片,那我活着还有什么动力跟意义?
手术当天,我一直有点迷糊,就是那个意志力都撑不了多长时间,我好像就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彻底的清醒起来,我看着旁边的弟弟发出匀称的呼吸声,脸色已经没有那么惨白了,我揪着的心才放下来。
赵冰征得我的同意,给我们请了一个护工,让护工帮忙照顾我跟弟弟。
弟弟自从给我移植了一颗肾,他每天都是蔫蔫的,没有一点精神,脸色还是那么苍白,显得虚弱无力。
我有点着急,就问赵冰:“为什么他恢复得那么慢,我怎么恢复得这么快?”
“你的体质本来就比他的好,他的免疫力低下,体质能弱一点,再加上少一颗肾,所以他恢复得就比较慢,你别着急,慢慢调理,他的身体会好起来的。”
赵冰每天到病房关心我跟弟弟身体恢复的情况。我感觉他在我们病房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变得很温柔,吓得我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用那种眼神看我,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况且赵冰长得那么帅气斯文。
有时我用余光都能看见他怔怔地盯着我的脸看,他眼里的光射到我的脸上,我感觉一股热意扑面而来,我也觉得脸有点滚烫,我估计自己的脸已经红成了猴屁股。
我不敢往别的方面想,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只是这个男人长得太帅了,哪个女人能抵挡出他那种柔情似水的眼神?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好安慰我自己,一个二十四岁的女人动动春心,也没有什么不妥呀 ?我只是让自己心里暗荡一下涟漪也没错呀,这样想着,我就慢慢恢复了神色。
弟弟虽然身体虚弱,但他还是每天对着我傻笑。甚至故意给我做怪动作,逗我开心。他拍着他的胸脯安慰我,意思说他很好,让我不要操心他,我恢复得也差不多了,也能下地走路了。
有一天阳光特别好,赵冰走进病房对我说:“到楼下小公园去转转吧,今天太阳这么好,出去晒晒太阳挺好的。”
我给他点了点头,他扬了扬眉毛,唇角微勾,“现在就去,要不然一会太阳西移了,就晒不到这么好的阳光了,我也下去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我陪你下去走走。”
然后他拿起衣架上的一件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最近这几天在医院楼道,我发现几个护士看见我都会指指点点,好像只要赵冰一进我的病房,那几个护士就躲在不远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看着赵冰带着我去小公园,她们脸上的表情更加怪异。
我们在住院部楼下的小公园走了小半圈,然后赵冰指了指旁边的长椅让我坐下。
我坐在长椅上,赵冰也坐到长椅上。我们俩离得这么近,我感觉呼吸都有点急促,全身绷紧,他坐在我的跟前,离我有点近,显得有点暧昧。
他突然问我:“田多多,你对我印象咋样?”
我不敢看他,低着头看着地面。“挺好的,你对我跟我弟都挺照顾的。”
“我是说你觉得我人咋样?”
他问得有点急促,显得肢体语言也有点丰富,他磁性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我感觉耳朵里又热又痒。
“你人也挺好的。”我低垂着头说。
”你要我怎么说呢?”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好像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田多多,我喜欢你。”
他突然冒出这句话,我呆愣在那里,我抬起头看着他,一脸愕然。
他怎么突然给我说出这句话?他说他喜欢我,这怎么可能呢?
就连普通的男人我都不敢奢望,况且是他,他有这么好的工作,而且人又长得帅,我亲眼看到好几个护士都喜欢在他跟前打转,而且那几个小护士都长得眉目清秀,漂亮可人。
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吗?我摇了摇头。
“赵医生,你可不敢跟我开玩笑,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我羞赧地说。
“我说的是真的,不是跟你开玩笑,自从你住进这个医院,你对你弟弟的关心爱护你们姐弟俩深厚的亲情深深地触动了我。
你是一个好女孩,是一个善良的女孩,是一个值得爱,值得拥有美好生活的女孩。”
我想不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绵绵情话,把我的心一下子给浸软了。
我还是不敢相信他说喜欢我,我感觉好像在做梦,我从来不敢奢望爱情,不敢奢望有个男人真正的爱我。
“赵医生,我知道你是同情我,....。”
“我不是同情你,我发现我真的爱上你了,田多多,我真的喜欢你。”
我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像我跟我弟弟这种人,根本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接受我们,我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跟我弟弟相依为命生活一辈子,我的陪嫁就是我弟弟,如果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接受我弟弟,我这辈子也没打算结婚。”
“你不要这么想,你跟你弟弟都是愿意为对方付出的人,你们姐弟情深,真的感动了我,我从来没有想到人世间还有这么美好的亲情,我愿意,我愿意接受你跟弟弟。”赵冰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长椅对面,种着一棵很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太阳的光影打到梧桐树上,斑驳的光影穿过树叶缝隙,地面上树影浮动,斜斜的光打在赵冰的脸上,他的脸变得立体深邃。
梧桐树下,卧着一只黄色花纹猫咪,它慵懒地躺在梧桐树下,缱绻地打着盹。赵冰用热辣滚烫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等待我的答案。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我红着脸小声说。
“为什么?我知道你今年二十四岁,我三十四岁,我比你大了整整十岁,你是不是嫌我年纪比你大?”
我摇了摇头,不...不是,是我配不上你。”
我红着脸嗫嚅地说出这句话,说完低下了头。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配得上最好的,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比很多人都活得高尚,活得高级。”
刚说完这句话,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想甩开他的手,但是他抓得那么紧,我一时甩不开。
一种温热触电的感觉,从手掌心向我的四肢百骸蔓延。我急忙用力挣开他的手,我发现我的手心都出汗了,不但手心出汗,连后背都出汗了。
这难道就是触电的感觉吗?我急忙站起来就往病房走去,我走得有点急促。
他也站起来跟在我的身后。“多多,你说句话呀,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他在后边紧跟着我,又问了一句。
我给他摆了摆手,一句话都没有说,逃也似的往病房方向走去。
后来几天我看到他都感觉有点怪怪的,他看我的表情也有点不好意思。
自从那一天他向我表白以后,我总觉得好像不真实,就像做梦一样。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他给我表白的那件事好像没有发生一样,就是他来我病房的时候,两个人见面总感觉有点尴尬。
我也觉得,他也许是一时冲动,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
我跟弟弟也都出院 了,说真的,出院的时候,我在想,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上他了?想到这里,竟然心里有点惆怅。
出了院,我们俩人只能在家里静养。自从给我捐肾以后,弟弟瞌睡很多,给我捐颗肾,感觉他好像少了半条命一样,总是打不起精神来。
看到弟弟这样,我特别心疼。所以我也尽量买点有营养的东西,给我们两个补充能量,两个在娘胎里就是双胞胎,在这个世上我们两个也是缺一不可。
这段时间我们两人就像是连体婴儿一样,我走到哪,弟弟也跟到哪,我就是买个菜,弟弟也跟着。
以前烦躁的时候,我觉得他是我的累赘,现在我觉得他就是我的救星。
如果没有弟弟,我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亲人,那我就是一个不知道亲情为何物的孤儿,我的心永远没有着落,没有依靠,有了他,他就是我的定心丸。
就这样,日子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有一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我跟弟弟正在看电视,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我跟弟弟这个家,除过房东来过,从来也没来过人,现在还没到交房租的时候,是谁敲我家的门呢?
我打开门一看,竟然是赵冰,他怎么来了?他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
我突然想起在医院的时候,留着家里的地址,我愕然地站在那里,都忘了请他进来。
他一手提了一个水果篮,一手捧了一束花,我只好侧过身子让他进来。
他眼光在家里四周扫了一圈。我租的房子虽然只有四十多平,很小的两室一厅,但我布置得很温馨,很干净。
他微笑着给我点了点头。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跟西西。”
他说完直接把果篮跟一束百合花放到进门的小鞋柜上。
没想到弟弟见到他特别高兴,拍着沙发,让他坐下。他刚坐下,弟弟就兴奋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去了厨房给他烧水泡茶去了。
我看出来弟弟特别喜欢他,也许弟弟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关心,被人尊重。
他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半晌,我也坐在沙发的另一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来看看你们俩恢复得咋样?”
他把头转向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浮上笑意,瞳孔里有浅浅的波光,显得璀璨动人,居然让我有了惊心动魄的感觉。
他又往我跟前坐了一下,突然伸手搂住了我的肩头,他的手臂柔韧有力,我想挣脱,但是好像有一股力量,让我推不开他的手臂,我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只把自己的眼光看到了别处。
他嘴角的笑意未退,一种呼吸的热辣,浮上了我的面庞,我知道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
“田多多,请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没有骗你,那天给你表白是真的,我真的不愿意失去你这么好的姑娘,如果我不勇敢一点,我害怕你飞走了,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松了松自己肩膀,把身子往低缩了一下,又往旁边坐远了一点,我不想靠他太近,我也不想跟一个男人靠得那么近,我想让自己脑子清楚一点。
他看着我囧红的脸,看着我把身子往沙发扶手里挤,极力想躲他远一点,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站起了身子。
他突然站起来,站在我的跟前,高大的身影在光线明暗的灯光下交叠,他站在我的跟前,我感觉有一种压迫感。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难道他想走吗?想起他要走,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舍,我这是怎么了,对他难道欲拒还迎吗?
他突然把手放在我的肩头,“多多,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了解我,我把我的事跟你说一下,我想让你慢慢的了解我,我想让你给我一次机会。”
这时弟弟烧好了水,在茶几上给他沏好茶,放到赵冰的跟前,然后做了一个动作,那是去睡觉的动作。
弟弟可能已经看出来了,他想给我们制造机会,这个傻弟弟,我想叫住他,他给我摆了摆手,这个傻弟弟都不害怕他是个坏人。
然后弟弟像一只企鹅一样摇摆着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又坐在我的旁边,我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好像有个小人儿拿着鼓在我的心里敲着。
“也许你觉得有点奇怪,我都三十四了,还没有结婚,我把我的事都告诉你吧。”
我点了点头,在灯光下,他眸子的星辰渐渐暗淡,变得晦暗苦涩,他眸底漫上一种针戳的痛楚,让我竟然有了一种心疼的感觉。
“我以前交往了一个女朋友,我们上高二的时候就谈起了恋爱,我们恋爱了八年,大学毕业她执意要去国外学习服装设计,我上了医学院,她说等她学成回来,我们就结婚。我努力工作,就想给我们打拼一个很好的未来。
我每个月的工资三分之二都给她邮寄过去,毕竟在国外消费也比较高,我们两人的家庭也都是普通的家庭。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父亲就去世了,我跟妈妈还有哥哥相依为命。
我妈养活我跟哥哥也受了一辈子的苦。八年前,我哥有了女朋友,女朋友嫌他没有房子,想跟他分手,他竟然骗我妈签字把房子过户到他的名下,在女朋友的怂恿下,他把我跟我妈赶了出来,他也不念母子情跟兄弟情。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把一个馒头一掰两半,说跟我们断绝关系。
我知道他生气,是嫌我把工资都给了我女朋友,他骂我傻,他害怕我占妈妈的那套房子,就抢先下手。
我没有办法,只好把母亲接了出来,在外边租房住,我跟母亲度过了那段时间最艰难的日子。
让我更没有想到,我女朋友为了拿绿卡,竟然跟一个老外结婚了,他跟老外都结婚了,还把我蒙在鼓里,还接受我每个月打过去的钱。
我一个同学在国外碰见了她,知道她结婚这件事,后来他把这件事告诉我,我质问她的时候,她竟然厚颜无耻说是我自愿给她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爱情跟亲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就是两把利刃,把我的身心刺穿得血肉模糊,这么多年,我再也不敢涉足感情,我把我的心彻底封闭起来,我不愿意跟任何女人走近,说真的,我害怕她们有所图,我害怕我跟他们之间没有纯粹的感情。
你跟弟弟相互牺牲相互付出,让我看到了人性的善良,你为了弟弟,哪怕一辈子不结婚,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说到这里,他眸子的光又亮了。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有这样悲伤的经历。
我看着他,心底里最柔软的东西,从眼睛里倾泻了出来。
他继续说:“看到你,我心又动了,我感觉我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了。
整整七年,我不敢触碰感情,看到你,我又打开了紧闭的感情大门,我看到阳光明媚的你,向我走来。
你放心,我现在已经买了大房子,你如果愿意,那里就是你跟弟弟的家,我相信我们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说到这里,他又动情地抓住我的手,这次我没有抽开手,我抬起头,竟然看到他眸子里的光,好像涌动着一窝小星星。
半年后,我跟赵冰结了婚,一年后,我们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夕阳西下,赵冰的母亲,就是我婆婆,跟弟弟用婴儿车推着我的儿子走在前面,我跟赵冰两个人手拉手走在后边,夕阳温暖的光打在我们的身上,夕阳的光圈打在弟弟身上。
他转过身,笑着张开他的手掌,我发现他的手掌上好像托着一轮火红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