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续篇

记一次吵架(中)

2020-06-17  本文已影响0人  轻龄

皇上从榻上起来的时候,面色有些不虞。

连日的阴雨让皇上甚是疲乏,睡得及其不安稳。

恰巧吴妃是个心思细腻的主儿,早早备下了安神香,就等着皇上忙完公务能安心歇息片刻。

却不想刚睡踏实便被吵醒,说什么锦衣卫陆指挥史直接跪在连大殿前,执意要见皇上一面。

“这个陆绎又抽什么邪风”皇上由着吴妃为自己披上披风,心下却仍是不满“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要抄他全家呢”

“皇上宅心仁厚,自是不会草菅人命的,那陆指挥使想来也不是鲁莽之人,不然也不会得陛下如此厚爱,许是有什么吃紧的事呢,不然怎么会来叨扰皇上”

皇上伸手刮了下吴妃的鼻尖“就你会说”

被安慰的皇上搂着他的妃子斜靠在床边的软榻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皇上”陆绎进门便行了个大礼“臣此番入宫,想与皇上求两样东西。”

皇上稀奇的睁开眼睛,看了看堂下的人,饶有兴致的问“哦?究竟是什么东西,让陆指挥使求到了朕的寝宫里来啊?”

“臣惶恐,实在是家里夫人病危在床,急需冰山雪莲和白鹿角茸入药,方可救内人的性命,求皇上成全!”

陆绎说着,便朝着皇上扣了三个头。

皇上顷刻间收起了玩笑的神情,眯起眼神危险的看着陆绎,眼神像是要穿透他一样。

冰山雪莲乃西域圣物,既是现在西域与我国交好,这么些年也就一共进贡过来三朵,实属罕见。

皇上心疼吴妃远嫁,如今又怀了龙嗣,便赏了吴妃一朵,美其名曰以慰爱妃的思乡之情。

就是皇上手里,现在也没有一朵完整的冰山雪莲。

西域的圣物,纵使皇后也未曾有幸使用过半分,连皇上都不舍得用,更何况是指挥史的夫人。

皇上上下抚摸着吴妃的脊背,任由她把去了籽的葡萄喂到自己的口中。

“冰山雪莲,白鹿角茸”皇上嗤笑了一声“我朝的圣物还要西域的圣物,袁今夏的命格真是好生尊贵啊”

陆绎低着头,双手侧卧在身边悄悄握紧。

“臣以为,西域与我朝交好,是两国君主的努力,况且吴妃如今身怀龙嗣,更是增添了两国之间的情谊”

“而我大明盛世如虹,无天灾是承蒙上天庇佑,而少人祸则是皇上明断是非,体恤百姓之仁心所致。”

“白鹿虽为圣物,却……却终究是畜生……”

“大胆!”皇上闻言大怒,顺手拾起旁边的茶杯,摔在陆绎身上。

茶杯从陆绎的额头上弹开,下一秒血迹便模糊了陆绎的眼睛。

还有些烫手的茶水顺着陆绎的面颊流下,所过之处皆是红痕,陆绎却一动不动的接下。

皇上站起身来回踱步,吴妃和一众侍女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跪倒一片,生怕迁怒于龙威。

“畜生!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当年白鹿被送入宫中没多久便发现当初在被捕之前便已是有了身孕,三个月之后省下两只小白鹿,甚得皇上的圣心。

后来发现两只小白鹿是一公一母的时候,皇上认为这是大明盛世将延绵于世,生生不息的大好征兆。

现在陆绎竟然用“畜生”二字形容大明的未来,这让皇上如何不生气。 

“那朕要是不给呢”

陆绎猛地抬起头,睚眦欲裂的眼神与皇上略显怒意的眼神对上个正着。

陆绎眨了眨眼睛,收敛自己的神色又低下头去。

“臣惶恐不该以一己之私威慑大明安危,只是今夏于臣,不仅是夫妻,更是生命中的伴侣,臣不能不管,眼看着她去死”

“就为了一个女人?”

“今夏,是我的结发妻子,也是大明的功臣”陆绎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引得吴妃暗自惊叹。

“七年前,今夏随我一同下江南,查细作、抗倭寇,再危险的境地也未曾眨眼,只为保护我大明疆土,保护我大明百姓一方安宁”

“我随祁将军率领大军与倭寇周旋,大兵拔营,杭州城空,今夏一介女流,与祁夫人站在城楼上迎敌,誓死保卫杭州城 ”

“三年前,吴妃娘娘初涉国土,在皇上带起出宫的路上与皇上走散,险些为奸人所害,是今夏带着五个月的肚子将吴妃护在身后,才得以保住了吴妃的安全,使得皇上与吴妃重聚,更是护佑了我国与西域的交好”

“事后回府,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不眠不休,靠着大夫不停的行针,今夏和孩子才得以保全,余下时间直至孩子出生,今夏都没能下床走一步”

“为了皇上,为了大明,我的夫人,可以致自己于危险,可以以命换之,却抵不过皇上心中,一只鹿的重要?”

陆绎双手抱拳,抬头直视着眼前的天子,没有丝毫畏惧。

“臣斗胆,江山社稷,苍天黄土,均事在人为,国民安泰源于皇上明察秋毫赏罚有度;边界之所以和平源于我大明将士的拼死护卫,仅此而已!”

林菱看见陆绎把两味药材拿来的时候,心里着实一惊。

“你……怎么做到的?”

陆绎小心翼翼的把手心的药材放在桌子上,而后看向林菱“林姨,我们何时开始?”

林菱慌忙中接过两味药材,唤来碧莲嘱咐其做基础处理。

“我来吧”陆绎拿过药材盒“我不放心”

林菱把他手里的东西交给碧莲“相信我,碧莲会做的比你好,我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林菱把陆绎按在凳子上,给他处理着额头的伤势,鲜血已经结痂,脱落的时候扎心血肉里,陆绎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林大夫”陆绎看着床上还在酣睡不知醒的人“今夏一定可以醒过来的,对吧?”

林菱叹了口气,心道你这又是何必“若是没有这些药材,我也有个三成把握,只是时间会长一些,如今有了这些上好的药材,我有八成把握”

陆绎扭头看着林菱,有些着急“八成,剩下两成呢?”

“看她自己的求生欲望,如果是她不想醒过来,即便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她”

“哦”陆绎一副放下心来的模样,甚至还笑了笑“那没关系的,她一定会醒过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林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奇怪的看着陆绎“你怎的如此笃定,她会舍不得你?”

陆绎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是孩子,今夏是一个好娘亲,如果可以醒过来,她一定不会让孩子年纪轻轻便没了娘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绎和今夏两个人都自发的把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拉下了神坛。

却不知道,其实在双方心中,对方仍然是最重要最重要的那一个,一如当年。

林菱看着两个人摇了摇头,转身出门去煎药,这种事情旁观者清,却无法直接说出来。

她是神医,却唯独治不了心病,两个人的心意,唯有互通连方可药到病除。

陆绎呆呆地坐在今夏身边,看着愈发风韵的眉眼,忍不住俯下身紧紧贴着今夏的额头“今夏,我想你,你可知道?”

陆绎差岑福把两个孩子从袁大娘家接了回来,林大夫说这药要煎三十八个时辰才会有效。

于是之后的三天里,陆绎不吃不喝,抱着孩子在今夏床前寸步不离的守着。

时而亲亲熠儿,时而晃晃墨涵。

“爹爹,娘亲怎么还不醒”

稍大点儿的熠儿乖乖的坐在床边,用没有伤的手扯了扯今夏的衣襟,可娘亲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睁开眼睛,说“熠儿又调皮了”

“快了”陆绎看着今夏,眼中是挡不住的深情,第三天了,药马上就可以熬好了。

“熠儿”陆绎把睡着的墨涵放在一旁,然后示意熠儿过来,动作轻柔的把孩子抱在怀里。

“熠儿是男子汉对不对,娘亲一定会醒过来的,以后要保护好娘亲和妹妹,知道吗?”

“嗯!”

“真乖!爹爹很爱你和妹妹,爱你不比爱妹妹少,你一直都是爹爹心中的骄傲,所以不管以后爹爹在不在,熠儿都要好好练功,帮衬娘亲照顾妹妹,好吗?”

熠儿转头看着陆绎,伸手摸了一下许久未理的胡茬,心里没由来的一阵害怕,却又什么都没抓住。

“爹爹,要去哪里吗?是又要穿上硬硬的衣服骑马马吗?”

在熠儿的印象里,只有那次出征,父亲不在的时间最长,而且当时的感觉和现在很像。

所以在没有生离死别观念的熠儿心里,那便是极严重不愿接受的事情了。

“会没事的,娘亲也会醒过来的,乖”

陆绎亲了亲熠儿的发旋,并没有直接回答熠儿的问题。

而熠儿虽然疑问,但看着父亲脸上久违的笑容,和明显轻快了不少的语调,还是选择把心中的疑问放下,只是转过头看着娘亲。

爹爹从来没有骗过熠儿,所以娘亲一定是快要醒了的。

想通之后的熠儿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似是郑重的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来来来,药好了”林菱风风火火的端来一碗汤药,示意陆绎把人扶起来好喂药。

陆绎站起身,让碧莲和岑福把熠儿和墨涵抱出去,却不着急扶今夏。

“你还在等什么啊?”林姨不明白为什么喂个药还要把人都赶出去“不想今夏醒了?”

陆绎看了今夏一眼,下定决心扭过头朝林菱行了个礼“林大夫,以后就麻烦了!”

林菱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看见陆绎拉开自己的衣衫,又举起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匕首,猛地朝自己的心窝扎了过去。

林姨慌乱中把药往往桌子上一放,连忙双手擎住陆绎的动作“你这是做什么?!”

陆绎不明白林姨为何要拦自己,只得疑惑的回话“取心头血啊,当初不是说好的,拿到药材之后,拿我的心头血做药引的吗?”

林菱心道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却又庆幸陆绎是在自己面前动手,不是取完心头血之后差人送过来的。

“你先把刀放下”林菱把陆绎手里的刀夺下来扔在一边“我骗你的”

林姨叹了口气“世上只有解毒方需以血为引,今夏是急火攻心,不需要血引”

林菱转身坐在床上,示意陆绎把今夏扶起来,拿起药碗给今夏喂药。

“我当时是生气,我好好的外甥女,跟在你身边几次跟阎王打招呼,结果还被你给气得吐血,所以当时,我恨不得一刀解决了你”

林姨擦了擦今夏嘴角流下来的汤汁,然后皱着眉把还没有滴在衣服上的药汁收回碗里“这怎么喝不下去呢”

陆绎低着头接过林姨手里的碗“不会了”。

陆绎抬头看着林菱“林姨,再也不会了,你相信我”

林菱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得起身退出门外,为两个人关上门。

陆绎把今夏放在床上,含了一口药汁渡到今夏口中,看着她一点点吞咽下去。

“那年在枫林坳,你是不是也是这般喂我的?”

陆绎一口一口将药汁渡到今夏口中,而后眷恋的舔了舔今夏的嘴唇。

唇珠上的伤已经结痂,却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陆绎,他曾干了多么荒唐的事情。

陆绎将今夏揽在怀里,回想从认识到现在两个人经历的一切。

千万个不满被熠儿的胳膊成功点燃了导火索,谁都想象不到可以危及生命的争吵只是生活中的小事所致。

六扇门、孩子、中馈,让今夏分身乏术,日渐沧桑的容颜和有些焦躁的脾气让她觉得不再像自己。

皇上对陆绎的重视,让陆绎连升指挥使,身上的担子更重,要处理的事务变多。

陆绎回到家忙着陪孩子,却鲜少问一句今夏累不累。

今夏的嗔怒在陆绎眼中不再是撒娇,而是不懂分寸的添乱。

于是今夏脸上的笑容越发淡然,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两个人渐渐的彼此隐忍,相互埋怨,竟也发展到如此地步。

现在想来,却是陆绎自己负了今夏“今生只做大人一个人的小朋友”的约定。

“我错了”陆绎抚摸着今夏的侧脸“我真的错了,所以,你赶快醒过来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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