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科学课老师布置了课后小任务，让同学们回家用洗洁精自己做泡泡液，然后观察吹出来的泡泡。

可可回家后，把书包扔到沙发上，就跑到厨房里用洗洁精和水兑了一瓶泡泡液，还拿了一根吸管，用剪刀在吸管的一端剪了几刀，把吸管口剪成了花瓣的模样。可可用吸管开花的这一端沾了沾泡泡液，嘴巴在吸管另一端轻轻一吹，一个泡泡就颤颤巍巍地出现在了空中。

可是泡泡很快就破掉了。可可又吹了好几个泡泡，但每个泡泡的美丽都是转瞬即逝。

可可不甘心。她想要吹出一个很大很大的泡泡，然后摸一摸泡泡的表面。可可一直想知道泡泡摸起来是什么样的，可是每次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泡泡，还没有来得及形成一种感觉，泡泡就破掉了。

怎么样才能把泡泡吹得很大呢？

“泡泡的那层膜太脆弱了，要是它结实一点，说不定泡泡就不容易破了。”

可可在屋子里转悠，希望可以找到什么东西，让泡泡更结实。

可可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钙片上。

妈妈说小孩子要多补钙，这样身体才结实。

既然吃了钙片身体就会结实，那如果把钙片溶到泡泡液里，吹出来的泡泡会不会更结实呢？

可可赶紧打开瓶子，倒出了几片钙片，撕下来一张作业本纸，把钙片放到上面，用直尺一点一点地把钙片切成粉末。

可可在学校里经常会把掉在黑板下面的粉笔头捡起来，用直尺把粉笔头磨成粉末，然后煞有介事地把粉笔末包起来，幻想这是课外书里写的毒药和解药。

可可用纸把钙片粉末送进了装着泡泡液的瓶子，然后用五根手指捏着瓶颈不停地摇晃，还时不时地用吸管搅拌泡泡液。可可想起了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在实验室做实验的科学家，瞬间就感受到了几分当科学家的神秘感。

可可把眼睛凑到瓶口看了看，觉得钙片已经差不多溶解完了，就“咚咚咚”地跑上了楼顶，抓起吸管沾了沾泡泡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往对着吸管吹气。

一个泡泡从吸管的另一端冒了出来，然后越变越大。可可把刚刚吸的那一口气全部吐了出来，泡泡都没有破掉。

可可的嘴巴还在含着吸管，过了两三秒钟，可可实在憋不住了，她把吸管拿开，然后迅速地用手指堵住吸管口，又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吹泡泡。

就这样换了几次气，泡泡也越来越大，却依然没有要被吹破的意思。

可可兴奋了。她想试试这个泡泡到底能吹多大。于是，她卯足了劲儿，不停地吹气、吸气。

泡泡已经差不多跟可可一样高了。为了不让泡泡的底部触到地，可可只有尽量踮起脚，抬起手。

到了最后，可可只有站在楼顶的一把椅子上，才能使这个大泡泡不挨着地。

可可累了，她又用手指堵住吸管口。

“钙片真神奇。”可可现在相信妈妈的话了。

现在，出现在可可面前的是一个超级大的泡泡。这个泡泡在风的吹拂下，时而变成圆球，时而变成椭球，它的表面也是五光十色，好看极了。

“泡泡的表面究竟摸上去是怎么样的？”可可的心又被这个问题抓住了。她想用手摸一摸，但心里又舍不得把这个自己好不容易吹出来的泡泡戳破了。

可是这个泡泡看上去真的很结实。

的确，楼顶的风很大，这个大泡泡一直在变换形状，有时已经被风捏成了细长个儿，却还是没有破掉。

可可伸出手指，试探着触了泡泡一下。

“嘭！”

泡泡居然破了。

还没等可可反应过来，一股强大的气流已经把可可掀了起来。

可可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天上送，耳边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她吓得闭上了眼睛。

耳边的风声仍然持续着。可可壮着胆子眯缝着眼睛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下面。现在，她只能看见地上有一些灰色的、褐色的或者是绿色的色块。

可可索性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除了希望将这壮观的景象尽收眼底，她还希望可以看到周围有飞机飞过，好寻求帮助。毕竟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很不踏实。

二、

不知过了多久，可可感觉到那股力量逐渐减弱了。最后，可可发现自己落到了一片云上。

这是一片一望无际的云，可可试探着迈出脚，脚一落地就停住了。她试着踩了踩脚下的云，发现这云虽然软绵绵的，但是很有弹性。于是可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可可从来没有来到过这样一个空寂而又广阔的地方——学校里、大街上，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建筑，就算景区里也都是吵吵闹闹、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片云真的没有尽头吗？可可觉得难得有这样一个清静的地方可以让她无拘无束地去探寻一个新天地，于是就随意找了一个方向，朝着这个方向往前走。

也没有走多久，可可就隐隐约约看见前面有人在走动。

难道还有其他人在这儿？

可可赶紧跑过去。虽然这里很清静，但是可可还是觉得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太孤独了。

走近一看，可可吓了一跳。

这不是林老师吗？

烫成大波浪染成栗色的头发，微微皱起的眉毛，是林老师无疑了。

可林老师怎么会在这儿呢？

“……林老师好……”可可走上前怯生生地向老师问好。

可是林老师没有理她，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今天除了做练习册，还要做书上的思考题，明天我会检查……”

听到这里，可可猛然想起，今天还有数学作业呢！

就在可可想起这件事的一瞬间，怪事发生了——可可眼前的“林老师”居然烟消云散般地消失了！

可可吓了一跳。虽然可可以前也经历过不少神奇的事情，但她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在她面前消失这种事。

为了一探究竟，可可觉得再往前走。

可可又看见了林老师。这次，林老师正在课堂上讲题。

可可赶紧跑上前去，想要去拉一下林老师的手。

可是可可的手上一点感觉也没有，她什么也没有摸到，这个“林老师”就像是用投影机投影出来的一样，只不过这个投影是立体的。

“小明每四天上一次课外辅导班，小强每六天上一次课外辅导班……”“林老师”仍旧讲着题。

可可想起来了，这好像是上午数学课上林老师讲的题。

这个记忆刚刚在可可的大脑里恢复，眼前的“林老师”就又消失了。

“难道这些场景都是在重现已经被我忘掉的记忆吗？”可可有了一个大胆地想法。

为了证实这一猜测，可可又往前跑去。

体育课上可可绷坏了裤子，被同学们说是“穿开裆裤的小孩子”；

可可和同桌南易点着蜡烛到校园里一栋幽暗的居民楼里“探险”；

可可和同桌南易打羽毛球的时候突发奇想把羽毛球换成了石子，结果把居民楼一户人家的窗户打了一个洞；

……

一路上，可可看见了好多已经被她忘掉了的记忆。可可还发现，每次当她一看完一个场景之后，眼前的场景就会消失。

可可一鼓作气飞快地往前跑去，一路上，她又看到好多被忘掉的记忆，而且越往前走，看到的就是越久远的记忆。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时光倒流。看到有些记忆，可可会停下来仔细回味，微笑着甚至忍不住“咯咯咯”地笑着从头到尾看完整件事情，就像是偶然间找到了一个铺满灰尘的玩具，你本来以为已经不小心弄丢了它，但今天它突然又出现了，你当然会把它清理得完好如初。

现在，可可已经看到了自己很小很小时的记忆。根据周围的场景来看，这应该是可可还在老家时的记忆。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可可眼前。

是外婆。

可可呆住了。

三、

那天，无论可可怎么大声地喊“外婆”，外婆还是躺在床上没有反应，身体不停地抖动着。大人们以为因为外婆还没有退烧。可可想起小时候发烧时，外婆用酒精给她擦身，她很快就退烧了。于是可可也找出了酒精，用酒精给外婆擦身子。

后来，大人们渐渐觉得不太对劲，但还是保持镇定――怎么能往那方面想呢――然后打了120。

可可想起她以前看过的课外书上说过，拨打120后最好有人到楼下去给医生带路，她赶紧冲下楼，跑到小区门口。

救护车到了，可可引着医生上楼。

医生只看了外婆一眼，就摇了摇头。

护士让可可把外公看好。

可可和外公一起坐在外公的房间里。

可可隐隐约约听见了门外机器运作的声音，然后是大人们的哭声，还有打电话的声音。

医生走了，外公不顾大人的劝说，要去看外婆一眼。

外公走进外婆的卧室，外婆平静地躺在床上。

外公摸了摸外婆的手：“唉，老伴儿哎，老伴儿哎……”

大人们劝走了外公后，忙活着准备一些可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的东西。

“小孩子别看。”妈妈只顾得上跟可可说了一句话。

可可把头埋在两个膝盖间。

后来，可可听见了“吃通吃通”的脚步声以及大人们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可可感觉到他们都出了门，各种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楼道里。然后是单元门“咔嚓”被打开的声音，过一会儿又是“哐当”的关门声，接着楼下传来了放鞭炮的声音。

第二天，大人们带着可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可可看到了一个长长的陡坡，陡坡的两旁分别静立着一排高大的松树。

走完陡坡，可可看见一旁有一排房间。

可可跟着大人们走到一个房间前。

一些可可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叔叔阿姨，还有一些可可见过一面或者根本没见过的亲戚陆陆续续地来了。他们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悲伤。一些大人坐下来安慰妈妈。

晚上，大人们都在。听妈妈说，这是要为外婆守最后一个晚上。

夜深了，大人们都昏昏欲睡，但可可还在坚持着。有时睡意来势汹汹，可可几乎闭上了眼睛，但是脑袋里的一个意识让可可一个激灵清醒了。

要守着外婆呢！

第二天，大人们请来一个叔叔。这个叔叔在门口哼唱一首可可听不懂的歌，大人们排在叔叔身后，在叔叔的提示下鞠躬。

“再去给外婆烧一炷香。”妈妈对可可说，“待会儿你就再也见不到外婆了。”

……

四、

可可睁大了眼睛，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外婆带着可可去一个山坡上打鲜牛奶。

外婆和可可一起偷吃妈妈做的汤圆馅儿。

外婆把橘子瓣儿外面的那层皮撕掉，给可可吃甜甜的果肉。

外婆用勺子刮下苹果的果肉，喂给可可吃。

外婆把可可抱在身前，给可可按摩肚脐。

外婆用牛奶煮面条，可可吃得很香。

外婆用苦瓜熬水给可可冲奶粉，可可从来没有因为吃奶粉上过火。

外婆……

外婆……

可可呆呆地看着，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可可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当前方已经空空如也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已经看完了以前被忘掉的记忆。

可可心里一惊，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回头。

之前看过的所有的关于外婆的记忆已经消失了。

可可后悔得直跺脚。

这时，可可脚下的一小片云朵开始慢慢地往下飘。

可可赶紧往旁边站。

可是可可的脚刚刚站稳，脚下的云一下子开始往下坠。

可可挣扎着试图抓住旁边的云，但刚开始还很有弹性的云现在突然变得像水汽一样飘渺。一朵云托着可可飞速下降。

可可脚下的云载着可可不停地左右前后移动。过了一会儿，可可就轻飘飘地落在了她家楼顶上。可可一落地，她脚下的云就散去了。

那瓶神奇的泡泡液还在地上。可可一愣一愣地看着那瓶泡泡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把它捡了起来。

“可可，吃饭啦！你又跑哪儿去了？”

可可魂不守舍地下楼。她把手一直放在楼梯扶手上，每走下一阶楼梯，她都要站在楼梯上发一会儿呆。

楼道里响起了手掌和扶手摩擦的“沙沙”声和脚步落地的“嗒嗒”声。

可可心不在焉地往嘴里扒饭，好像饭不是进了她的嘴，而是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你怎么了？”妈妈问。

可可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怎么了？”妈妈又问。

“没有什么。”可可小声咕哝着。

妈妈放下了筷子看着可可：“你这孩子读书不上心，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可虽然没有抬头，但她感受到了妈妈的眼神。她猛地抬起头，眼里已经有了泪水。

“我没有在想，我没有在想，我没有在想……”可可哭着大声说着，跑回了房间，扑到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抽泣着。

五、

虽然那些记忆已经全部回到了可可的脑海里，但是可可很想看见外婆，哪怕看见的并不是真正存在的外婆。

可可还想再看看头发没有花白的外婆，还想再看看没有在劈柴禾时被弹起来的柴禾打伤眼睛的外婆，还想再看看没有摔伤还能走路的外婆……

可可还想再听听外婆哼的歌谣：“推磨磨，磨豆腐，娃娃不吃冷豆腐……”

可是，还能再到那个地方去吗？就算能，可那些场景已经消失了呀！

忘掉它们！对，只有忘掉那些场景，才有可能在云上再看到外婆！

可可一翻身坐了起来。她想好了，要尽可能多地忘掉那些场景，然后只要想外婆了，就到云上去看看。

想到这里，可可赶紧把那瓶泡泡液和那瓶钙片放到抽屉里。她刚要锁好抽屉，又想了想，拿起一个空瓶子，蹑手蹑脚地溜进厨房，趁着妈妈不在，往空瓶子里灌了一大瓶洗洁精 ，然后把三样东西都锁进了抽屉。

可可坐下来。

怎样才能忘掉那些场景呢？可可想起每次她玩得高兴了，就会忘记做作业。她决定先玩一会儿玩具。

在可可的想象中，妈妈给她买的玩具和她自己动手用纸折的手工都是她编织的童话世界里的主人公。

可是今天，可可觉得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童话世界。她沮丧地把玩具扔到了一边。

妈妈走了过来，站在卧室门旁对着卧室里说：“明天我们和表弟、小姨一起去野炊。”

可可又来了精神。野炊，多么好玩！找一个小山坡，自己捡柴禾、生火，等火熄了，就把用竹签穿好的食物围着炭插在地上，让炭的余温把食物烤熟，连平常可可不喜欢的食物吃起来都是香香的。

第二天野炊的时候，可可一趟一趟的跑来跑去，不停地地捡柴禾，放柴禾，一边跑还一边做出一些夸张的动作。妈妈叫她歇一歇，她飞快地摇着头又跑开了。

食物烤熟了，可可抓起一串土豆就往嘴里塞，直塞到嘴巴都包不住了。一口咬下去，土豆里面更烫，可可梗着脖子大张着嘴艰难的哈着气。

“这孩子，今天这么疯！”妈妈小声嘀咕着。

晚上回家了，可可躺在床上。周围很安静，已经很晚了。

“我忘掉外婆了吗？”可可在心里问自己。

第二天课间的时候，可可问同桌南易：“你知道怎么样才能忘掉一些事情吗？”

“嗨呀，等你长大了你就会忘掉的。你想呀，你现在还记得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吗？”南易想了想，“还有，你不能老是去想那些事。”

“可我就是要不由自主地去想那些事！”可可有些着急。

“嗯……你可以让自己总是有事情做，不要给自己机会去想那些事。”

于是，可可每天都在盼望着长大，每天都让自己有事做。

操场上，她和同学们嬉戏打闹，又叫又笑地跑来跑去；课堂上，她很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后思考题——虽然她几乎听不懂；课间时，她又开始用直尺磨粉笔、割橡皮，或者是观察在校园里捡到的蜗牛；在家里，她会先努力地抠完妈妈给她规定的习题，然后再去看电视，有时还会抓起一份报纸来翻。

老师和妈妈都说可可长大了。

六、

泡泡液、洗洁精和钙片都变了质，可可仍然没有忘记外婆。

但是可可并不感到遗憾。

就让她留在记忆里，永远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