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参商5
四野俱寂，如阴如晦的夜色蔓延开来，犹如往清水中滴入了一滴墨汁，不多时天地一暗，俱归于杳冥。
里耶卡城的夜晚，此刻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阴云惨雾，给人一种莫名阴冷感，辽阔的街道两旁，数只趋光的飞蛾正于昏黄灯盏下不知疲倦地萦舞迂回。
但这远远看去就像是冥灵提青灯，零星现磷火。
非但没能添几分生气，却反而让这座废城更加鬼气森森。
击溃了那群堕落的血奴后，舰长一行人并未放松警惕，反而环视周遭，如临大敌。
他们都清楚，方才不过是热身运动而已，真正的敌人正隐匿蜇伏于暗处，犹如阴险的毒蛇，只要他们稍有疏忽，便会发动致命一击。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静默后，莫名刮起一道腥臭的恶风，席卷此间，飞沙走石，如身临尸山血海，几乎令人掩面作呕。
舰长一行人不由皱了皱眉，仍是静观其变，片刻也不敢大意。
待得风沙俱寂，六名血族终遥遥现身。
他们周身仿佛笼上了一圈暗红色光晕，血腥气息缭绕不散，浓郁刺鼻，依稀可见道道黑气翻滚，阖眼静听，似能听到无尽的生魂恸哭悲号。
难以想象，眼前六人究竟犯下了多么深重的罪愆业力，才能现出此等异象。
“你们便是罪魁祸首么？”
舰长盯着其中一道血影，强忍住上前拼命的冲动，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质问道:“屠戮一城，不但惨无人道，也为黑夜世界不容，你们如此丧心病狂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六名血族听了却只是面露冷笑，完全无动于衷。
隐隐间，他们以六芒星的阵型方位，将舰长三人围于正中，水泄不通。
下一刻，他们身形一闪，蓦地消失在原地，舰长一行人周围飚起数道游离不定的幻象残影。
那六道血影融入夜色中，便好像游鱼入海，完全无法确定方位所在。
“小心，他们可能是在找破绽准备逐个击破！”
卡莲出言提醒，她双手握紧了血手圣徒，食指微蜷，随时准备扣击。
亳无预料地，一道血影骤然欺身至八重樱身后，十指如钩，杀机毕现！
八重樱惊觉，然仓促转身，只能堪堪横刀招架。
“铛！”
一时间传来金铁交击之声，迸出点点星火，那名偷袭的血族身形一顿，发出一声闷哼倒退了数步，显然在正面角力上落于下风。
“哼，不过如此！”
眼见对手初一交锋便现颓势，八重樱求胜心切，索性收刀变招，挺身上前，想要趁势将眼前之敌先行斩落刀下。
她完全忽略了另五名蠢蠢欲动的血族。
“唰！”
刀光乍现，带出一道狭长血光，八重樱有些遗憾地收回刀身，她正想再追近一步，孰料此时耳畔响起卡莲的惊呼:
“樱，小心！”
“嗯？”
眼角余光中，八重樱瞥到一左一右两道血影夹击而来，仅在五步之遥，以他们的速度，转瞬即至。
刚才那名血族竟不过是香饵，他不惜以身犯险，待八重樱露出破绽后再合力绞杀，兵行险招但胜在出奇，不可不谓之阴险毒辣。
此刻，那两道血影角度刁钻，攻势凌厉，而八重樱又正是旧力已老新力未生之际，一时竟身陷必杀之局！
另外三名血族则牢牢牵制住舰长与卡莲，只要二人方寸一乱就趁虚而入，逐个建功。
千钧一发之际，卡莲再顾不得其他，她放弃了正面防御朝八重樱扑去，几乎是同时，又一血影掣风瞅准空档直扑向卡莲。
目睹此景，舰长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陷入一片浑噩。
该救谁？
或者说能救得了谁？
难道说败局已定？
意料之外的变数发生了！
当卡莲陷于生死存亡时，她手中的血手圣徒忽如有灵性般颤动不已，一股难为人察的威压如昙花一现，涤荡此间，又迅速冰消瓦解。
但那六名血族都感知到了，他们身形一僵，忽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胜利，齐齐后退，脸上现出谦卑之色，仿佛听到了难以违抗的敕令。
暗处，一道轻咦之声亦同时响起。
危局纾解。
“他们怎么了，为什么不攻击？”
险中生还的八重樱心有余悸道。
“不清楚。”
卡莲亦长舒了一口气，她本以为在劫难逃，谁能想到敌人竟诡异地放了她们一马。
只有舰长眼神怪怪地望向仿若死物的血手圣徒，脸上现出一丝了然，心中腹诽道:
“原来是……主教你当真是有心了……”
远处。
六道血影再度现身，他们目目相对原地踯躅片刻后，似乎得到了什么新的命令，忽齐声长啸，身形化作无数蝙蝠，一时间夜空被黑压压的蝙蝠群遮蔽。
不时有蝙蝠群交替飞掠下来攻击三人。
“砰！”
卡莲叩动扳 机，手中的血手圣徒发出炸响，猎魔武装强大的威力直接将两三只蝙蝠轰碎成肉糜血渣。
“嗤！”
死去的蝙蝠化作一滴泛着乌黑色的浊血，滴落在青石路上，刹时升起一缕轻烟。
“小心，这蝙蝠有毒！”
三人只能来回躲避，实在是狼狈不堪。
“可恶，他们不是一般的血族！”
“配合默契，颇有章法，他们更像是精锐的作战小队……”
“时到如今，我只能……”
舰长终下定决心，他摘下脖子上的十字架——犹大的誓约，咬破食指，将血液涂抹其上。
鲜红的血渗入十字架，犹大的誓约顿时灵光大放，化作一米多的鎏金十字架插入地面，舰长脸色也迅速苍白了几分，显然催动这件神物有不小的后患。
“嗡！”
一道金色结界凭空浮现，直接笼罩了周遭方圆五十米，一股奇特的威压降临此间，盘旋于三人上方宛若阴云蔽日的蝙蝠群仿佛受到了极大冲击压迫一般，俱都身形一颤。
扑通！扑通！
有两名血族再也维持不了蝙蝠形态，他们在半空中强行转为人形，如同折翼之鸟摔落到地上。
此刻他们脸上现出惊恐至极的神情，如同陷于泥沼之中，举步维艰，毫无还手之力，就像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砰！砰！”
两声几乎叠合在一起的枪声响起，他们胸口顿时各多了一拳头大小的血洞，不由发出一声惨叫。
“樱！就是现在！”
八重樱执刀而上，迅疾挥斩，刀光过处，宛若划过两道闪电。
时间仿佛静止了片刻。
两名血族几乎在同时身首异处，他们脖颈喷涌出艳丽的血泉，周身萦绕不绝的黑气仿佛找到了入口，一涌而入。
他们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凭借血族强悍的生命力竟还保有一丝意识，脸上现出惶惶惊怖之色，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这一切已经太迟了。
下一刻，他们的头颅与身躯忽地升腾起幽蓝色火焰，仿佛时间流速加快了千百倍，肉败骨枯，风化成灰。
两三息后，原地只剩数堆白灰，如同陌钱酬酆众，随风纷纷扬扬洒在里耶卡城。
这是对亡者的告慰。
逝者安息。
金色结界只维持了几息就不攻自破。
如逢大赦般，剩余的蝙蝠倏忽远遁百米之外，而后在地上一一化为人形。
他们个个行迹狼狈，脸上充满了阴鸷不甘，却再没一人敢于上前。
场面一时诡异的安静下来。
忽然夜色幽邃中传来“啪啪”的鼓掌声，一道阴柔的男子声音响起:
“真是一场精彩的战斗，你们几个都退下吧！”
“谁？”
三人环顾左右，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心中大骇。
似是嘲笑三人的无能，前方空地忽然升腾起黑色的冥火，熊熊燃烧了几息后，一道身影赫然现身。
身材颀长，金色的披肩长发宛若流苏，面如傅粉，眉心一点血，唇若涂朱，相貌妖异俊美，如果不是喉结处的微微凸起，所有人都会把他错认为女性。
他右手秉持一只高脚玻璃杯，杯中盛放着半盏热气腾腾的鲜血，低头轻轻啜饮一口，脸上浮现出迷醉般的神情，仿佛这是无上的享受。
随着那道身影现身，环视周遭的的血族齐齐低头恭身下拜，仿佛黎民觐见王爵贵胄般毕恭毕敬:“殿下！”
那长相妖异的男子向舰长一行人优雅地一欠身，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完全看不出是生死大敌: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新近盘踞于里耶卡城的血族亲王，亚利加，在此恭候各位多时了！”
言毕，他直起身轻轻伸出手去，一只乌鸦仿佛受到召唤，飞落肩头，桀桀而鸣。
仿佛是死亡的化身，拘魂的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