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心者
一
“你懂炼心吗?”她夹着烟,漫不经心地问我,她的声音像飘在空中的棉花,眼神梦呓般望向前方。
“什么?”我放下调酒的器皿,转头看着她的脸,确定是她在跟我说话。
“我说,你知不知道世上有些人会专门去炼心,表面上他们笑看尘世,和他们在一起你会觉得很开心,但却没人知晓他们的内心世界?”她认真地注视着我,眼中带着久经世事的沧桑。“算啦,你不会明白的。”
“多少钱,扫我微信吧,”她萧索地站起身。
我没有像以往一样立即拿出收款二维码,我只是抬起头悠悠地问:“有时间喝一杯吗?”
二
她是酒吧的常客,但她如同万绿丛中一朵红花,在每晚八点至十一点的人流中是那么的显眼和不同。
她总是孤身一人,单薄的身影如同孤寂的鸟儿,她独爱百加得白朗姆酒,仿佛只有那种灼烧才能缓解她的愁绪。
她钟爱沉默,总会定定地凝视前方,我很熟悉这种眼神,那里一定藏着一个故事。
我不善交际,很长时间我们就在吧台前静静地忙着各自的事,久久不言语。
她微信名叫随夜的风,我并不想知道她的真名,但这不妨碍我倾听她的心事,我觉得,每个人内心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私人空间。
有时候,酒精就是开启人心的钥匙,沉静如她,那晚也逐渐向我敞开心扉。
她说初识他的那年,正巧赶上大雪封山,深一脚浅一脚的雪地里根本看不清山路,她不幸崴了脚。
她是独自登山,没有熟识的同伴,恶劣的天气迫使每个人自顾不暇,风雨交加下,她能站立已是不易,何谈继续前行。
望着渐行渐远的旅客,坚强如她最终也只能坐倒在雪地里,举目无援下,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而就在她自感在劫难逃时,突然,一双坚实的臂膀将她从齐膝深的白雪中扶起。
她说她直到现在都清楚记得那双眼眸中的坚定,如同这满目的风雪,是他,一步步将自己背回了营地。
零下10度的严寒里,隔着厚厚的棉衣,她都能感受到他汗流浃背。过度的体力透支使他不能参加第二天的行动,他的额头,滚烫似火。
三
都说相逢是缘。
第二年台北的彩灯节上,她又遇见了他。
彼时的他正在许愿树下挂着大红信封,信封里寄托的是许下的愿望。
她有些慌乱,四下张望着却又不敢上前,她怕他的身边会出现一道温婉可人的倩影,但直到人群散去都没有等来臆想中的另一半。
她有些窃喜,静静地躲在树的阴影里,瞧着他被满树彩灯勾勒的侧脸,夜色如同烟雨一般萦绕在两人之间。
也许是深夜的寂静,又或许是冥冥的感应,两人最终还是四目相对。
“好久不见,”她伸出右手。
愣了几秒钟后他才想起来,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那晚,就在那棵大树下,两人背靠背坐着,从过去聊到未来,从理想谈到现实,也是从那天开始,她无法自拔地坠入了爱河。
她说,他是一个完美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甜蜜、温馨、还有安全感。每一件事他都会帮她安排妥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就如同一个长者,在他眼中看不到任何负面情绪。
他的心好似一潭幽深的湖水,尘世的焦躁无法激起半点涟漪。
但他又不古板,他的语言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心旷神怡。
但也正是这样,她总是担心,她怕这种过分的完美会使他毁灭。她隐约觉得,在他的心中,也许住着一个魔鬼,她无法知晓他的所思所想。
四
“他是炼心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无力地躺倒在靠椅上,犹如解开了一个巨大的心结。
“我只知道他很沉稳,但我一直不知道他那么压抑,”她突然哭了起来,是那种无声的哭泣,我赶紧递上一张纸巾。
她没有接,只是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一下,然后带着眼泪笑着说:“抱歉见笑了,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说没事,说出来就好了。然后我问他,现在你还和他在一起吗。
“他死了,”她平静地说,好像在陈述一个轻描淡写的事实。
“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张大了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上到30楼的,那里的门一直锁着,不过以他这么缜密的性子,一定有他的办法。”她嘴角含笑,陷入了回忆。
“我记得有一天,从他的床头找到了抗抑郁药物,他说是为他母亲买的,我竟从没怀疑过,现在想来,也许结局早已注定。”
“他走之前把银行卡,存单都工整地摆在书桌上,密码用标签纸写好一一粘在了卡片背面,连遗嘱上都清楚地写明了所有财产归我继承,但就是没留下一句想要对我说的话。”
她的情绪骤然变得激动起来,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我:“我要这些房子、存款有什么用!你说,这两年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不停轻抚她的背,尽量缓解她的悲伤。
我静静地听着,直至后来,她的声音变得低微,整个身体都靠在了我的肩上,陷入了梦乡。
梦中,她的身体还是会不自觉的抽动,仿佛还一直带着她的悲伤。
尾声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在我醒来时身边已空无一人。
桌上用酒杯压着五张崭新的一百元,那是她付的酒钱,虽然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账单,但我还是收下了。
既然她有意如此,那就当留个念想。
与我料想中的一样,那天以后,她就再没来过店里,而她在微信上也已将我删除。
虽然她告诉过我她租住的地方,但我没有再试图去找寻,我想,既然她想要回避我,那我也不需要刻意地打扰。
一切如同过眼云烟,她的故事就像我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插曲,我以为终将随着时光淹没在尘世里。
三年后的一天午夜,我正调着威士忌,一位打扮时髦的女士径直坐到了吧台前。
“百加得白朗姆,不加冰,”洒脱的语气让我忍不住抬头。
她戴着墨镜,看不清面容,但脸型气质中却透着熟悉。
“200元,小姐,”我把调好的酒轻轻推到她面前。
“钱早就付过了,你忘了吗?”她把眼睛推到鼻梁,淡妆的容颜笑靥如花,“好久不见。”
炼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