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湾

我家的第一处房子，建在后街。

那时，房子旁边是一片地，种谷子，种山药，种玉米，也种菜，即便是冬天，也会有小鸟叽叽喳喳在地里寻找漏掉的谷粒，所以一年四季总是充满着勃勃生机。沿着地旁边的小路走过去，会看到一家磨坊。周围几个村子的面粉，玉米面，都是在磨坊里完成的。磨坊拐弯，再往前走一丢丢，就是藕湾了。

顾名思义，这是一个荷花池塘，但不是为了欣赏荷花，那时，人们还没有闲情逸致欣赏这等美景，种荷花是为了得到可以卖成钱的藕。藕湾里的水，是开春之后，主人从机井里抽上来的，之后便靠一直降雨维持水量。那时的夏天还没有这么热，那时的夏天也没有现在的各种特别极端的天气，地里干了就下雨，雨水太多了就会晴天，是个好脾气的乖宝宝。

藕湾一直是村里的两个老头承包的，没事的时候他们会骑个洋车子，围着藕湾转悠一圈，这是怕贪玩的孩子为了捞池塘里的蝌蚪，掉进去，虽然水不深，但是初夏时水很凉，掉进去容易抽筋，还是有危险的，夏天的池塘里面又有蚂蝗，江湖上听说过这种东西的，可都知道它们的厉害。

夏天时，我们坐在门口乘凉，风吹来时会有荷花的清香，水里青蛙们卖力地叫着，这种情景是我对夏夜最刻板的印象之一。

那时我和我弟也爱去藕湾，我弟去是为了捞里面的蝌蚪和贴在池塘壁上的波螺油子（类似螺丝），他会将它们养在瓶瓶罐罐里，然后观察变化。而我去是为了捞里面的浮萍喂猪。我家猪待遇极好，每天必须一盆浮萍草料，这是我每天放学后的第一项任务。靠近池子边上的捞光了，就把笊篱绑在竹竿上，可以伸到池塘深处捞。荷花开的时候，我也会偷偷摘一支藏在盆里带回家，放在小瓶里养起来，那是小时候为数不多的浪漫时刻。荷花落了，莲蓬长成了，要是正巧碰上主人，他会送我几个带回家吃。甜甜脆脆又白又嫩的莲子，是我对藕湾最深刻的记忆。

几个月后，我收获了一头大肥猪，我弟收获了蛙声一片。我们各自欢喜。

秋冬时节，藕湾褪去了靓丽的色彩，也不再热闹了，人们穿着皮衣皮裤，踩着泥泞采莲藕。采莲藕是辛苦活，不光耗费体力，还考验眼力，出塘的莲藕要完整无损才会卖上好价钱，一旦断裂，并且断裂处沾上淤泥，就会变得很廉价。

农民赚钱，总是比较难。

后来两个老头年纪大了，藕湾就没人管理了，渐渐荒废。那时候我们已经搬到了前街去住，我奶奶住进了我们原来的房子。有一次去奶奶家，忍不住过去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已经被生活垃圾填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在时间的发酵下，有的腐败分解，有的百年不腐，谁还会记得这地下掩埋着一个曾经那样生机勃勃那样鲜活的世界呢？

就像我们过去的快乐，就像我们的初心，在社会大熔炉的浸染之下，慢慢被遗忘被抛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