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那点事】之 围剿老烟枪

2018-06-10  本文已影响304人  鸡眼看世界
【上班那点事】之 围剿老烟枪

公司作为一级防火单位,对安全消防工作一直是常抓不懈的,公司明文规定:生产区内一律不准抽烟,违者从重处罚直至开除,而且事发单位领导也脱不了干系,也要承担连带责任,警告、记过自然少不了,罚款也是必需的,罚你个管理无方,罚你个领导不力!

此令一出,立竿见影。想想也是呵,上班都是为挣那仨瓜俩枣,罚钱无异于剜心割肉,谁不心疼!所以绝大多数人都能忍得住,但这确实苦了那一小撮资深的老烟枪!

不让抽咋办?忍着!

忍不住咋办?憋着!

憋不住咋办?抽呗!

咋个抽法哩?转入地下呗……

每次瞥见他们猥猥琐琐,鬼鬼祟祟抽烟的样子,着实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心好痛”的感觉!

这不,来了,说着说着就有人中招了……听消息灵通人士讲,昨天公司的安检人员就逮住了一个倒霉蛋儿,今天一大早,白纸黑字的“安民告示”就赫然出现在公司大门口的公告栏里面,大意是:某某车间的某某某在车间的附属房内抽烟,被安检科一举查获,经公司研究决定予以辞退并处罚金一千元,连带车间主任罚款五百元……看着这个(惩)字号文件,我不由的想起了几乎是三十年前,我刚上班那会儿,发生在我们车间里那一段“抽烟与反抽烟”的较量,说是较量,其实这么多年了,每每想起来都会觉得有趣,甚至是有点搞笑!

那一年,我毕业进厂子上班,大胡子的车间主任很是热情,粗声大气的给我猛灌了一通心灵鸡汤,反复强调年轻人不要高高在上,要踏踏实实的沉下去,要主动到“苦、脏、累、险、难”的生产一线去,要多实践,多锻炼,多向工人师傅学习,只有这样才能学到真本事……于是我就莫名有了一种“以企业昌盛为己任”的万丈豪情!于是我就像被打了鸡血般的亢奋,于是我就被顺利的编入了运转丙班。

我所在的工序男工比较多,又大都是同龄人,所以沟通无障碍,很快就混熟了。这帮熊孩子有个共同的爱好,就是特别喜欢给人起外号,而且互相之间打招呼就是喊外号,真实的大名倒是很少提及了,这也可以算是一种班组文化吧。多少给每天单调繁重的体力劳动带来一丝轻松欢愉的气息。我的加入自然也不能例外,我好坏也喝过几瓶墨水,刚刚下学,言谈举止中还带着浓浓的书卷气,于是有人就喊我“学生”了,我也倒乐意接受这个文绉绉的绰号,工友们也都附和着这样叫我,直到六年后我调离了那个车间。

男工聚集的地方难免会成为违规抽烟的重灾区,所以我所在的这个工序向来都是公司重点关注的对象,公司的各个职能部室像生产、企管、安检、保卫等等等等,只要巡视到我们工序,立马就变成了一个个移动的CT或者是X光机,眼睛无一例外的都是在地上到处瞄,不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存放垃圾和杂物的地方甚至还要拿强光手电筒照过以及用脚尖翻过才算放心!工友们对这些人是又恨又怕,背地里总骂他们是“鬼子”!远远看到他们来了就戏虐到“鬼子进村了”!

平心而论,也不能说各级管理人员是在故意刁难我们,我们工序确实有几个资深的老烟枪,也确实因为在车间内违规抽烟而闹了不少糗事!我们丙班的“油子”就是一个典型,油子本是某武警部队的退伍老兵,十几岁就开始抽烟,烟瘾特别大,一天烧个两包烟再正常不过了,上夜班的时候为了提神抽的更凶。像他这号人都是在“鬼子”们的小本本上挂了号的。油子刚进厂那会儿,伙计们都喊他“老兵”,他咧嘴一笑。后来大伙儿发现他……哎!怎么评价呢,说好一点吧叫“足智多谋”,说孬一点吧叫“诡计多端”。工友们都奇怪他的脑袋里面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坏水!大伙儿又喊他“老兵油子”,他照例咧嘴一笑。再后来就直接简化成了“油子”,他还是咧嘴一笑。

油子退伍不褪色,始终保持着军人吃苦耐劳,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干起活来从不惜力气,干到兴起之时往往就是一把甩掉上衣,赤膊上阵,一副“恨天无把,恨地无环”的德性!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在汗水的滋润下更是油光水滑,惹得车间里面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女工们频频侧目!

油子干活快,抽烟更快,用他的话说就是速战速决。烟瘾上来了,他就瞪着两只铜铃般的牛眼,机警的四下张望着瞅准机会摸出烟来叼在嘴上,“叭”的一声点燃,眯起眼睛、嘬着嘴一通猛吸,只看见烟头上橘红色的亮点持续后退,灰白色的烟灰保持着香烟的形状先是直的,继而慢慢弯曲下来,最后轰然断裂摔落下去。只听得嘶嘶的进气声,中间是不带倒气的,往往一口气就能抽完一支烟!我常常惊叹油子的肺活量怎么那么大!我不会抽烟,我若勉强学他的样子,估计早就涕泪滂沱!怕是连肺都要咳出来了!油子吸烟的神态已经不是“喷云吐雾”而是在“气吞日月”了!一根烟下肚,高高耸起的双肩倏地落下,片刻之后,两条长长的白色烟柱打着滚从油子的鼻腔中喷涌而出,满身的疲惫也就随着那烟柱在充斥着噪音、浮尘,高温、高湿的空气中扩散开去,荡漾开去。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油子也有点儿背的时候,有一次上夜班,油子的烟瘾发作了,哈欠连天的提不起精神,好不容易抽了个空,急急忙忙跑到一个角落里摸出烟来举到鼻子下面一边闻着一边伸手在裤兜里掏打火机,突然,一道雪亮的光柱打到了油子那汗津津的脸上。

“干啥哩!”

炸雷般的一声吼!两个着装整齐的安保人员一左一右,成掎角之势钳住了油子!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冒出来的,看来他们是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的。当时我们都为油子捏把汗,这还了得,人“烟”俱获,逮个正着。油子哟油子,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这回怕是也跳不出如来的手掌心了……

油子到底是油子,名不虚传,也就是楞怔了半秒钟的工夫就又恢复了平静,鼻子下面的烟照样举着,而且还转来转去,脸上竟然还挤出了一丝笑容,另外一只伸到裤兜里掏打火机的手以一种让人不易察觉的速度慢慢的、有条不紊的退了出来,转而叉到了腰间。

“干啥哩!”

保安甲的手电光柱又在油子的脸上晃了晃,油子皱了皱眉头眯起了眼睛。

“木干啥。”

油子若无其事,慢吞吞的回了一句。

“你敢吸烟!走吧!走一趟!”

保安乙伸手要来拉油子。

“谁说我吸烟了?嗯?谁吸烟了?我闻——闻!”

油子故意把“闻闻”两个字拖长加重。这回轮到两个保安愣怔了,他们相互对视了一下竟无言以对。

“我烟瘾犯了,闻闻味儿不行吗?”

油子慢条斯理的反问。

“你就是吸烟了!”

两个保安恼羞成怒,他们是怎么也没料到油子会唱这一出。

“谁吸烟了!谁吸烟了!”

油子牛眼一瞪,毫不示弱。

“我就是闻闻,我又没点着火。”

油子把鼻子下面的烟卷冲着保安晃了晃。

“咋!闻闻味儿也犯法!”

“走着瞧!”

栽了面子,气急败坏的保安无计可施,悻悻而去。

从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保安算是和我们这个班较上劲了,油子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也就和保安杠上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烟虽然不吸了,但油子干活的时候总是故意用白纸卷着一根粉笔,要么叼在唇边,要么夹在手指缝里,或者干脆就架在耳朵上。惹得各级管理人员淘宝似的频繁光顾,油子就一脸的坏笑,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的向他们展示他的“杰作”。气急败坏问其故,答曰:抗疲劳神器!

我们班上的另一杆奇葩烟枪当属“二姑娘”了。二姑娘的抽烟风格和油子截然相反,油子抽烟就像是绿林莽汉喝白酒,一口闷下肚。二姑娘则不然,二姑娘抽烟则更像是巴黎的浪漫绅士品红酒,一定要小口小口的慢慢去感受其神韵之美妙。

其实二姑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纯爷们,小伙儿长得很白净,斯斯文文的,说话细声细气,属于那种带点文艺范儿而且特完美的一类人,衣服是一定要熨的笔挺板正的,甚至是毛衣、毛裤之类的线编衣物也是要定期拿模板撑着,用高温蒸汽熨烫定型的。

二姑娘每次上班出门之前是一定要站在穿衣镜前捯饬一番的,三七开的发型是要用发胶、摩丝定型的,西服、领带、皮鞋绝对的标准配置,围巾、香水、太阳镜一样也不能少。二姑娘的这身行头在那一群不修边幅,浑身散发着野兽气息的糙汉子中间总是显得特别的另类、扎眼,再加上他在家里弟兄三个中间排行老二,所以工友们就叫他二姑娘了。

二姑娘家境殷实,父母并不指望他上班挣钱,只是觉得他二十好几了,如果不找个正经事做,将来怕是连个老婆都接不来。二姑娘的烟龄并不比油子短,也是打小就会的。不同的是,二姑娘抽起烟来可比油子讲究多了,他是非常注重香烟的品牌和吸烟的姿势的,他是专抽味道淡雅的女士专用烟的!细长精致的烟卷,白皙纤细的手指,紧紧抿着的嘴唇,深邃忧郁的眼神,袅袅升腾的烟雾,总给人一种徐志摩再世的错觉!

有一天我们上中班,二姑娘正飘飘然沉浸在“徐大才子”附体的快感中,冷不丁的瞅见公司的生产调度员正大步向这边走来,掐灭烟头已经来不及了,二姑娘慌了神,顺势把还处于“工作状态”的烟头塞进了西服口袋里!调度员可能是觉得二姑娘的穿着打扮不像是一个下力的人,倒像是一个车间的什么管理人员,于是奔着他就过来了,详细询问着车间各个品种的生产情况,二姑娘这个急呀!但又不便发作,“热锅上的蚂蚁”  “如坐针毡”可能就是二姑娘当时的“心路历程!”

谢天谢地,调度员终于走了,二姑娘火急火燎的低头去翻找那个烟头,还好烟头早灭了,但那个可爱的烟头在“窒息”之前还是顽强的把西服的口袋烫了一下焦黑焦黑的洞!二姑娘的小脸儿一下子就绿了,连肠子都悔青了。

最窝火的那一次是我们上早班,早上八点接班,大概是八点半的样子,公司企管科的那一帮“洪水猛兽”们摧枯拉朽般的过来了,邪门的是竟然就在车间通道的地面上发现了一个烟头!大清早的,公司领导来来往往的,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肯定是夜班留下的,屁股没擦干净,活该我们顶包。黑脸的企管科长才懒得听你解释呢,指挥手下拍照留存证据,扬长而去。

这下热闹喽,中午时分,公司的处理决定就下来了,在公司范围内通报批评,取消我们车间年底评先资格。扣罚车间本月工资总额五百元,主任五十元,责成主任找到抽烟者上报公司予以辞退。要知道当时我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六、七十元的样子,主任撑破天也超不过两百,所以我们对那个天价的罚款都难以接受。

主任受了气自然不能窝着,拍着桌子把我们的工段长狠狠地骂了一通,加罚工段长二十元。工段长是当年老主任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工作作风也如出一辙,于是我们就顺理成章的被工段长骂了一顿,每人加罚十元,我们当然不服啊,大嗓门的油子第一个叽哩哇啦的怪叫起来,工段长忽的站起身一指油子吼道:“罚你都是轻的,你也没少吸!”油子梗着脖子,咬牙切齿瞪着工段长,工段长示威似的向前跨了一步:“咋滴!犟!我刀快不怕你脖子粗!”

二姑娘不失时机的上前推开了油子,又转身讨好似的拉工段长坐下。

“哎呀!算啦,算啦,都消消气……” 

“你也不是啥好玩意儿!”

工段长一甩胳膊。下面一阵哄笑,气氛轻松了不少。工段长清了清嗓子,缓和了语气。

“我也知道那个烟头不是你们班的,罚你们是有些冤,但是在你们班发现的,不罚你们罚谁?罚就罚你们交接班不认真检查……”

工段长停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

“呃……另外、啊,那个……学生不吸烟,这回学生就不罚了,你们剩下的每人十块钱,散会。”

十块钱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基本上相当于我们四天的日工资,也就是说,罚十块钱就等于四天的汗白流了。油子愤愤然要上楼去找主任理论,二姑娘拉住他:“你还敢对抗皇军?”油子铁钩似的手指抓挠着自己标准的板寸头咧嘴笑了。

下午公司停电检修,我们没事干就又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罚款的事,最后决定每人出三块钱买了酒菜晚上都到工段长家喝酒去。我呢,虽说不会抽烟,也没罚我钱,但毕竟都是一个班的难兄难弟,一毛不拔的话似乎也说不过去,油子当即拍板:“学生出两块!”我坚持要出三块,油子牛眼一瞪,硬邦邦的拳头捅了我一下:“咋!你钱多?”

由于牵扯到班里每个人的切身利益,七八个浑小子出钱都挺利索,份子钱很快就凑齐了,交由二姑娘具体承办,二姑娘近水楼台,专门给自己买了一瓶“长城”干红。

晚上工段长家里,灯火通明,小小的客厅被挤得满满当当,“哥俩好哇!五魁首呀!”粗犷的猜拳声此起彼伏,油子当仁不让成了酒司令,工段长一改往日在车间里紧紧绷着的脸,捋起袖子和手下的这帮弟子们称兄道弟,推杯换盏喝的那叫一个畅快!虽说自始至终都没人提减免罚款的事,但酒桌上的气氛早已说明了一切,师徒双方都心照不宣,似乎应验了油子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名言:现在就没有喝酒办不成的事……

两天后,我上楼去交《工作总结》,主任难得的好心情,一边翻看,一边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前天晚上没喝多吧?”

我一惊,讪笑道:“主任……您知道啊……”

主任高深莫测的笑笑:“那你对吸烟这事咋看呢?”

我当即来了精神:“班中吸烟就应该开除,这是重大的安全隐患……”

主任轻轻摆手打断我:“都开除了,谁干活呢……你知道培养一个熟练工要多长时间吗?”

我茫然摇头,主任喝了口水,顿了顿:“快则一年,慢则三年。咱们车间有几杆烟枪,你以为我不知道,可那几个浑球干活都是好把式,咱们车间每月的产质量指标还指着他们往上带哩。这人嘛,谁没有缺点,关键是看你会不会念紧箍咒,犯点错误,你就叨叨叨叨念个没完,不是把人念死了就是把人吓跑了,谁还跟你去取经?反过来你要是不给他套上金箍子,那猴子还不翻了天?……”

“那……咋办?”我越发不解了。

“咋办?上面的规章制度就是猴子头上的金箍子,本身没有错,关键是看你会不会用,会不会把握好那个分寸,那个火候。”

“分寸?火候?”从大胡子主任的嘴里能蹦出这些词儿,我开始对主任另眼相看了,以前我印象中的主任就会吹胡子瞪眼,拍桌子骂娘。主任见我不解就不紧不慢的继续开导我。

“不要把管理想简单了,罚款、开除那不叫管理,不要认为管理就是挂在墙上的各种图表和数字,管理也不单单是曲线图、走势图那么简单。管理首先面对的是人,人不是机器 ,人都是有思想的,人都是有感情的,说白了管理就是哄哄、敲敲、打打,管理就是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

“恩威并用,胡萝卜加大棒。”我接了一句。

主任笑出声来,两腮刺猬般的胡茬子一抖一颤的。

“嗯!中!你娃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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