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事二三
“春江水暖鸭先知”，在乡下，知道春天来了是十分容易的事。可喧嚣的小城里，我看不见油菜花，山城里唯一一条河上浮沉着垃圾……我大概是从蚕从卵里孵出来才知道春天来得猝不及防的。
养蚕已多年。从稚子孩童到而立之年，从自己是孩子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倒是许多的故事可以和陌生人你来说一说。也或许，这是给我那不谙世事的儿子讲的故事。
（一）
我生长在乡村里，记得油菜花才开的时候，老爱往油菜花田的田埂上钻。酢浆草长出了嫩叶，就可以养蚕了，那时候桑树还睡眼朦胧地沉浸在它的梦想里。
时节未到，孵蚕是要讲究技巧的。把蚕卵放在一个盖子砸开了小眼的金属小盒子里，贴身放上一个星期。塑料盒子是不行的，导热性不好，温度不均匀，蚕不容易出来。盒子大了也不行，太大了裤袋或内衣的小兜里根本装不进去，最好用的是用百雀羚香脂的宝蓝色的小铁盒。小盒子的底层往往还要垫上点棉花，然后拿纸剪成各种适合的形状放盒子里，然后再放蚕卵，再盖上一层薄纸。
等蚕出来的时候，专门去摘酢浆草嫩叶放在小盒子里，然后就是用叶子把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蚕宝宝“请”到另外一个小铁盒里，看着密密麻麻小黑点一样的蚕宝宝在嫩绿的叶子里穿行，顿时觉得特别伟大。当然那时候，气温还不高，装蚕宝宝的盒子还要放外衣的口袋里放一两个星期，待它长成一两毫米长的灰褐色的小蚕的时候，可以换到纸盒子里。
（二）
养蚕是需要很多桑叶的，虽然我每年只养十几二十条。可是姐弟们的蚕加起来，一天就可以啃掉一根桑树枝的。于是，在荒废的林场地里，我和弟弟挖了两棵桑树，栽在了院墙下。
从两尺许长的树苗到两米多高的大树，这两棵桑树不仅贡献蚕宝宝桑叶，还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比如桑叶长出来的时节，我们姐弟是最受小伙伴们欢迎的。
比如有一颗桑树能在春天结出很多桑葚，在春天末尾的时候，红紫红紫的桑葚能让我们垂涎三尺。
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在夏天到来的时候，爬上这棵院墙边的桑树的大枝丫里，倚在枝丫上看书。这时候抬头，总能透过斑驳的树叶缝隙看到蔚蓝的天空，还能看到飞过天边的小鸟。
只是到了初中，没有什么时间养蚕了，疯长的桑树在院子里总归是不吉祥的，最后被砍了当材烧。那一段养蚕的趣事，终将在成长里掩埋。
（三）
儿子幼儿园大班的时候，我又开始养蚕了。
其实是想养只宠物的，最终都被一一否决。我不喜欢猫，因为小时候家里一只大黄猫老是在半夜悄悄跳进我的房里，防不胜防地睡在我被窝上，大声地打着呼噜声。这呼噜声经常在半夜把我吵醒。我也不想养狗，不想把狗关在不大的房子里圈养。于是，便和儿子一起在春天里养了几只蚕。
起初，儿子是不感兴趣的，换桑叶的时候，他只是在一旁看，并不动手。等到蚕宝宝长到两厘米的时候，他就喜欢把蚕放在掌心，看它慢慢地爬。这白白胖胖的蚕在掌心爬的时候，痒痒地，酥酥的，舒服极了。
这个时候的蚕，吃桑叶最厉害的。往往这个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得出动去摘大把大把的桑叶了。儿子是最喜欢出门去摘桑叶的，因为可以在野外撒开腿疯玩。
记得去年养蚕稍微多了些，其实也不过百余条。那是恢复养蚕的第三个年头，已经养了三代蚕了。说来还是很有成就感的。蚕长到半大的时候，桑叶就不经吃了，经常要出去摘。摘两三塑料袋，然后洒水放冰箱里保鲜。
摘桑叶的时候，看到了几棵刺莓树，看着树上红的发黑的刺莓，儿子伸手自己去摘。这野果子，酸酸甜甜的惹人爱。
（四）
去年百余条蚕，结茧后又产出了无数颗蚕卵，以至于今年，我的蚕宝宝有几万只。送了千余条出去，还有好多好多。于是儿子信心满满地说：“妈妈，我们去卖蚕吧，挣钱了我可以去买书看。”
于是四月的某个周末，我带着儿子，儿子带着蚕宝宝和桑叶去政府广场卖蚕。广场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摊贩散落在空旷的广场东侧。我坐在树荫下，对儿子说：“你自己去找小朋友问，看他们要不要买蚕。”儿子兴致冲冲地朝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哥哥走了过去，我远远瞧着那个大男孩看了一眼蚕，然后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儿子碰了一鼻子灰，嘴巴翘得老高，在我跟前蹭来蹭去，再也不肯动脚。我顿时火冒三丈，狠狠地说：“你不是想的挺好的吗，做的时候怎么就不肯动了。你给我听着，你所有的事情妈妈都不会帮你做，也不可能帮你做，你这么大了，自己要动脑筋解决问题。”儿子吧啦吧啦眼泪直掉。“你要哭就去没人的地方哭完了再到我面前来，我讨厌你哭。”儿子擦着眼泪，不停地抽噎。
看着兔崽子哭得通红的眼睛，心里忽然埋怨自己起来。工作的忙碌，这些年来，陪伴他的时间并不多，说实话，虽然天天和学生打交道，但有时候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交流。也不知道怎么去教他做一个坚韧不拔、独立自强的男子汉。于是待平静之后，我牵着他来到小朋友比较多的地方开始推销蚕了。
儿子：“你们看看我养的蚕，你们买蚕吗？一块钱10条。”这家伙终于肯主动出击了。
“好多蚕”“我想养，我爸妈不让我买哦”
“那送你点吧”，儿子转身叠了个盒子，放了些桑叶递给那个小朋友。
一对带着小姑娘的年轻父母拿过蚕，执意要给钱，她说“小朋友，这是你养的吗，养得真好。这钱你要拿，这是你劳动的成果呀。”儿子没有谦让，眉开眼笑地拿过属于他自己的这一块钱。
忽然觉得，当父母这条路，我该学习的还有很多很多。
（五）
养的蚕多，长大了，桑叶需求越来越多。冷藏的桑叶，也就没有时间一片片去擦干。不久，许多蚕宝宝开始生病了，浑身黄黄的，脏脏的。养蚕的风雨见得多了，起先并没有当回事，但当半大的蚕大量地开始吐绿水僵死的时候，我也着急起来。
记得有一个朋友，送蚕给她家儿子养的时候，她说不敢养蚕，怕稍不注意，一条生命就葬送在自己手上，会内疚很久很久的。
于是特意去网上查找资料。百度里各种各样的留言都有，有人说，把生病的蚕稍微洗洗，擦干，然后特别护理一下就可以了。于是如获至宝，琢磨着给蚕宝宝洗澡。
待烧好了水，放凉后，然后把几条蚕给放了进去。蚕宝宝一下水，马上身上的脏脏的黄点点就不见了。正高兴的时候，突然发现蚕宝宝全都僵了。懊悔、内疚、痛苦、羞愧一下子涌了起来。
晚上，儿子回来问我，“妈妈，蚕怎么少了？”
我愣了一下，满是歉意的说：“我给蚕宝宝洗澡，结果他们死了。”
“你简直笨死了，蚕都不能吃带水的桑叶，怎么能洗澡？”老公也在一旁一边大笑一边数落。
待今年最后一条蚕躲进了茧里，已经是五月中旬，这次，我狠狠对自己说，明年不养蚕了罢。明年春天来的时候，估计蚕还会回来拜访的，嗯，姑且先歇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