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书店日记】存稿
5.颜妹
“所谓信任,不过是将自己交到别人手里,任人宰割”
2010'9'10
3.手机
“世上从没有阴错阳差,无论多么不可思议的结局,都积蓄了长久的、无可挽回的必然。”
2010'9'1阴
上午去了诊所,杜医生说这几天状态都很不错,要再观察几个月,不过现在不用定期来找他,每天保持电话联系就好了。
刚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开心,不用再像病人似得一天给人围观。不过没多久又忧伤起来,因为想到自己并没有手机。
“那倒是,阿离也不和外人打交道,以前用不着手机。不像我高某人,朋友遍天下。”老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慢悠悠说。我盯着被他吐一地的瓜子壳,没有理他。
“我有个旧的,屏幕有点小问题,修修就能用。”颜妹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黑色手机。
“哎哟!大牌哎!我高某人根本看不出是旧的嘛。”老高一把抢过去。
“以前给女朋友买的,分手以后她就还我了。”颜妹耸肩,又低头继续玩手机。
“走走走,隔壁就是手机维修店。”老高拉起颜妹就走。
“两千。”维修店老板把颜妹的手机细细看了一遍,抠了抠鼻子,报了这个价。
这个老板我虽然没跟他说过话,但是因为离得近,倒也脸熟。听老高说起过他,好像叫彭小虎。也是接手自家生意的二世祖,特别有生意脑子。最近城里开发旅游景点,把附近的学校划出一块给人参观,每天游客还挺多。这人弄了一批旅游纪念品,就是那种绣着字的香包啊,手串啊,又贵又次的东西,居然卖的不错。
不过他竟然觉得我们会花两千块修手机?我都觉得太好笑了!
“你是在抢劫我高某人吗!两千咋不去买新的!”老高跳起来。
“哎哟高老板,这个牌子的配件都很贵的啊。你想买新的也不是不可以啦,今天到货了好几个新款呢,挑挑?”彭小虎靠在椅子里,抱着头笑说。
我抬脚就要走,被颜妹一把拉住。
“分期付给你。”颜妹把自己手机往柜台一放,淡淡说。
啊?
“得得得,高老板面子,晚上来取吧。”
没钱真是麻烦。我爬上阁楼,咬了两口早上剩下的米糕。抬头赫然看见楼道角落立着一把捆好的黑色雨伞。
他又来了!
“又吓到你了吗?”那人轻声问。
“你……”
“是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姓燕,以前在学校教过书。”他推了推墨镜,冲我点头笑笑。
“哦。”我呆呆看着他。
“嘿。”他笑出声:“你只会说这句么?”
“啊?”我只是对他神出鬼没很惊讶而已。
“你的邻居,是个很贪心的家伙呢。”燕老师若有所思。
啊?
“不过没事了,我该走了。”他拿起雨伞,又转过身对我点头一笑。
我挠挠头,什么跟什么?奇怪的人。
想不明白,索性躺床上,先睡一觉再说。
醒来的时候满屋汽锅鸡的香味,怕不是在做梦?我揉着眼睛下楼,天已经暗了。
“阿离快来吃!”老高的嘴已经不利索了,蒸腾雾气里他的光头格外醒目:“我高某人还没吃过这么纯正的汽锅鸡!”
诶?谁请客?老高不可能这么大方,难道是颜妹家里人找来了?不像啊。
“手机。”颜妹把那个修好的旧手机递给我。
“小虎今天是咋了,开始一副不情愿,像是觉得钱要少了。下午又忽然跑过来说要免费给你修,还请我们吃汽锅鸡。这是良心发现了么?”老高边吃边念叨着。
我身子一僵,默默接过颜妹递来的一碗汽锅鸡。默默挑鸡骨,默默咬了一口。
晚上颜妹发信息提醒我要记得联系杜医生,我把今天的事跟他说了。
“我觉得明天你有必要过来一趟。”杜医生非常严肃。
6.凌乱
“真相是否会被时间篡改,也许你早忘了,也许你从没记住。”
2010'9'6晴
因为临着学校和商业街,又恰逢开学不久,老高的店异常火爆。从上午十点到晚上11点,高峰期几乎霸占了全天。穿着典型中国特色学生装、神情兴奋、表情夸张、成群结队的新生,没完没了光临这家小店。
老高的店虽然不大,种类却很多,从主食米线饵丝到木瓜水泡鲁达,非常满足头一回来昆明的学生期待,对其中的大多数来说,这可能是他们一生中头一回请小伙伴们吃饭。当然,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自己有多搞笑。
我立在书店二楼窗口,俯视川流人群,轻哼一声。
相比之下,我这小书店简直就像不存在。
人竞商贩,不为读书!
我摇摇头,打算清点一部分书目,有发霉生虫的也抢救一下。
正当我转身准备下楼时,赫然在老高店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又是他!
瞬间我脑袋一晕,站立不住。我发誓我没有看错,更没有记错。
这个人,他一定有问题!
我飞奔下楼,冲到那人面前,一把抓住他衣领。
“怎么了你!”老高跑过来把我拉开。
那人也是一脸惊愕,那该死的眼神好像根本不记得我了!
老高一边把我推开,一边给那人道歉:“诶哟得罪了,这位是我高某人的兄弟。年轻人,莽撞!怕是认错人了。得罪得罪。三位吃点啥?”
我才发现他身边还带着两位女学生。
“这样……没事,诶?好像是对面书店老板?见过的见过的。”他笑道。
“燕教授!”我大叫。
“你认得我?”他特别惊讶。
我对他的反应非常不满意,却又什么也证明不了。只能呆呆看着他。
老高见状赶紧招呼起来:“呵!熟人呀,挺好挺好,不过看来今儿教授有安排,改天高某人替我这兄弟专门请教授叙叙旧。您三位坐这儿。”说着暗暗一脚把我踹到门后,并且侧过脸咬牙切齿瞪我一眼。
我摸过一把小板凳,蹲坐在门后,呆呆看着老高忙碌的身影,看着燕教授和女学生们谈笑风生,一时间忽然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幻。
不知过了多久,店里人渐渐散去了一些,我也渐渐回过神来。燕教授和女学生们还在说着笑话。
“不不不,我没量,今天喝的够多啦。”教授推辞,声音也渐渐低下去。
“呀,教授不会真醉了吧?”一位学生说,我抬头一看,果然他已经趴在桌上了。
这下两位学生都手足无措起来,索性并没有尴尬多久,教授自己爬起来了。不过后面的事就诡异了。
“我就说嘛,才喝两口怎么就会醉倒。”另一位女生笑。
很快她俩就发现事情不太对,因为燕教授并不看他们,反而四下张望,像在找什么东西。仔细观察还会发现他的形态僵硬了不少,脊背也略略弯曲起来。
我心下一动,从后厨找来一把雨伞递给他,他看看伞,又看看我,好像不太满意,却也没拒绝。
“北平冬天多雨雪,你这伞不结实,下次给我换一把。”他背着手,缓缓说道。
“哎。”我呆呆答应。
“你很不错,只是一点不像你父亲,整理南君的手记,只能我自己来了。过来帮忙。”说着他就朝门外走去。
两位女生以为在叫她们,快步跟上。教授发现之后,转过身奇怪地看着她们:“两位姑娘有事吗?”
她俩的吃惊绝不比我当初小。
我好像知道了些什么,却也说不清楚,只得默默跟着他,走回了书店。
7.奶奶
“每个人都有秘密,若这世上尚有一人知道,便不算秘密。”
2010'9'7
关于父亲我知道的不多,以前也只有过年时能看见他。无聊的亲戚最爱问我:想不想爸爸妈妈?实际上我与父母并没有深厚感情,可我也知道这时要说“不想”,会让他们惊奇、尴尬、激发他们替天行道的雄心。我也没法硬着头皮说“想”,便只能呆呆看着他们,祈求奶奶快来救我。
“你父亲很有学问。”燕教授背着手,审视着被我翻了一半、未整理完的书架,慢慢说道。
“你奶奶年轻时,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这些都是她的手稿。”燕教授指着放在书架最顶层的一个小皮箱说:“可惜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见我面无表情,他很失望:“替我取下来。”
在我的协助下,燕教授很快将箱子里零散的稿件归纳装订,分别是一叠散文,一本未完的小说,以及七零八落的诗词。
“老了,身体不行了。你把这些目录抄一份,晚上给这个出版社送过去。我去躺一会儿”他递给我一张名片,转身上楼。
我接过名片,心里感觉怪怪的,这人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大概是老人家都这么自觉吧。
我摇摇头,一边抄一边看。
这确实是奶奶的字迹,和账本上一样秀气。用了零散好几个本子,看来跨越的时间也挺长的。我一页页翻开,那是个温柔哀怨的玛丽苏故事。
南疆富商家的女儿与京城高官子弟在大学相识相恋,两人感情稳定,成绩优秀。毕业后女孩回到家乡,在家人支持下,开了一家梦想中的小书店。男孩则成为一名工程师,两人见过父母,只等男孩完成当下的任务,便可完婚。
当然男孩没有回来,后来世事动荡,女孩家族没落,无奈嫁给一位农民,过上了寻常农妇的生活。
我看的有些发愣。
“嗯……”
一个人声把我惊醒:“我睡了多久?”
我猛回头,燕教授揉着脖子站在楼梯上。仔细看他,满脸迷茫,眉眼神态像是全然不记得了一样。
我举起手里书稿,朝他挥了挥。
他快步走过来,草草翻看:“这便是周南先生的手稿么?和爷爷所说果然一致呢。”
他抬头看见桌上出版社的名片:“诶?你也认识这家出版社?”
“你爷爷住在哪里?”我忍不住问。
“我家祖籍在北京,不过爷爷年轻时候就搬去台湾了,我前两年才回来。”
我盯着他侧脸,和照片上的燕教授真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