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火辣辣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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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相逢在苍茫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
方向          
                      ——徐志摩

王府井大街的石板路在正午阳光的炙烤下泛着单调的青灰色。我徒劳举着手机在额头，试图给自己增加一点荫凉，一家店一家店地逛过去。

来王府井逛街本是九的提议。昨晚，我和九张牙舞爪地在酒店聊到半夜，全然忘记了这次来北京的目的是考试，最后约定：反正水平很菜，考试不怎么会，明天考最后一门，都提前交卷，多允出些时间，一起去王府井逛逛。

九是我两天前看考场时碰到的一起考试的朋友，三十多岁的样子，胖乎乎的，肤色偏黑，一件防晒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给人不修边幅，大大咧咧的感觉。礼貌地相互搭讪了两句，得知都还没有住处，相约一起去找宾馆，后来两人直接订了一间标准间，一起住，有伴，还省钱。

我当时想：新朋友性格大大咧咧，一起住没小事，挺好，但事实很快打了脸。

九一进入宾馆，就把自己扔到床上，舒坦地舒展着身体，开始没完没了地接打电话。从电话内容，我猜测她可能是单位里不可或缺的角色，负责和各位重要领导维护关系和联络感情。看着她胖嘟嘟的腮兜着薄薄的唇，不急不慢地讲个不休，我感觉有些头疼。

头疼的另一大原因，是对考试心里没底。这次参加资格考试，不是我的本意，可拗不过老公，被逼了出来，他觉得有个资格证就是在社会上混的通行证，有用而且必需。我本意只想做完本职工作，有空看看闲书、涂鸦点文字，一间陋室、一张书桌足矣。老公盯着我，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一下没有了坚持的勇气，默默翻开考试书籍准备应试，可脑子不听话呀，书摆在眼前，脑子里各种思绪在书上飘来飘去，半天过去，一页书也没能翻过去。 虽然没什么准备，既然报了名，试还是要考的，到了指定日期，我不顾舟车劳顿，来到了考试地北京，碰到了九。

刚遇到九时，我唯恐她问我学得怎么样，怕自己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样子，被她知道笑话了去。但她根本没有空问，一个接一个电话，足够她慢慢聊。

虽然心里没底，我也不想临阵看书。当一个人马上考试，却明白不会的东西太多时，考试对其来说，就不是可怕而只是无奈的存在了。我点开外卖网站，选了些水果和奶制品，希望以胃的快乐来安抚忐忑的情绪。

外卖送到了，九的电话还没打完，我很友好地送了一份果品到她的床头，自己端了一份，来到阳台，看着风景，慢慢吃。

九喊我进屋时，我才发现屋里多出来一堆瓜子零食类的东西。我诧异地问：“哪来的？”九回：“我点外卖送来的。”我笑了起来，说：“好丰盛呀，咱们这是出来考试还是出来开茶话会呀？”

“咱先高兴了再说！”九抓起一把瓜子，不在意地回答。瓜子皮在她胸前乱飞，没一会儿，她口干了，去找牛奶喝，一口气把一瓶牛奶饮尽，空奶盒被歪七扭八地弃置在桌上。嘟囔着：热呀热呀，一边脱了外衣，露出壮硕的躯体。我以为她要换睡衣，可等了一会儿，发现她就那么光着，没打算再穿东西。她的理由是：穿上衣服太累！我一时被惊住了，这么粗犷的女人，以前还从没见过！

“短短相遇，各自安好吧！”我心里想，同时拉开了学习的架势，不再去注意九。我把试卷、书籍、电子资料等铺开，刚开始看，就听到九说：“姐，我睡一会儿，你过半个小时叫我。”我回头，看到她像个大树獭一样懒懒地抱着被子睡意蒙眬地侧卧床上， “你确定是睡半个小时吗？这时睡，小心晚上睡不着呀。”我小心的提醒。

“就睡半个小时，明天考试，我得起来看会儿书。”她回。  然而，半小时后我没能把她叫起来，她睡功很好，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我还在睡梦中，就被她起床、搬凳子的声音吵醒，能感觉到她尽量小了声。我睡衣朦胧问：“几点了？” 她回：“五点多，我去阳台上看会儿书。不影响你，你继续睡吧。” 我迷迷糊糊地想：这真是个神仙呀！又沉入梦乡。

考完第一场，她一路打着电话回到酒店，电话那端好像是她老公，她语气中有了撒娇的味道，诉说题有多难，对方好像一直在不断安慰她，听到她在电话里的结论是：不行明年再考。

我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自己无知无畏，不务正业来凑数考试也就罢了，哪里想到，还能遇到比自己更菜更不靠谱的人。 她挂了电话，自顾自脱了外衣，嗑着瓜子喝着饮料等来了外卖。等她匆匆几口吃完，爬上床去午休后，我才发现，房间里，一桌一地的狼藉。纵是我不是一个很讲究的人，仍看不过眼去，忍不住调侃：幸亏咱们俩都不是讲究人，房间里制造垃圾的速度，还真不是一般人能住得下的。她不在乎地说：“等会让服务员打扫下。”

无奈之余，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理解她，这姐们，难道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当晚，几个一起考试的朋友约着一起吃饭，她吆喝：可惜要考试，不能喝酒，否则咱们跑去三里屯一起喝喝去。“你能喝啤酒？”有人问。

“喝啤酒那叫喝酒吗？啤酒只能是用来漱口的，要喝就喝白的。”她一脸向往地回复。就在这时，她手机上有视频电话打进来，她一下拉住了我，亲热地对镜头里介绍：“这就是和我一屋住的姐姐。”视频里是一位很帅气的男子，阳光大方得体。她介绍说：“是我老公。”我不由真心地赞叹了句：“好帅的老公呀！”聊了两句，我离开了镜头，心里升起的念头竟然是：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找到这么好的老公呢？

等到了饭店，她一马当先，还没开吃，就率先跑去结了账，不容置疑地说：“有机会请兄弟姐妹们吃个饭，我心里高兴！”

小聚很高兴，可考试一言难尽，第二场考试难倒了大批的人。九更是吆喝：“题量也太大了吧，还没有做完，试卷就被监考老师收了去。”就还剩最后一场考试，大家的考试态度明显两极分化。

有人匆匆吃过晚饭，赶紧去复习，九则是继续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聊。我被动地听到她电话里各种各样的事情，孩子的，处长的，局长的，厅长的，我奇怪她出来考个试也不得闲，又想起她的帅老公，忍不住说：“你真找了个好老公，长得帅，还对你还那么好！”

她毫不在意地说“没什么好的，成天打！”

“你出门，他能每天想着你，视频问候你，这样的老公不多呀，像我家，出了门都谁也不理谁。”

九盯了我一会儿，突然说：“姐，一看你就是太要面子，自己把自己束缚住了，婚姻关系说白了就是打出来的，不打，你怎么争取自己的权利。”

她看着我愕然的表情，开始讲她的故事。

九和老公是自由恋爱，最初是九的老公追的九，可没多久，她老公就发觉九性格中比较二的一面，想撤退。可九不是个善茬，她的策略是想各种办法，增加对方的沉没成本，让对方心疼，最终把自己和老公牢牢绑在了一起，奉子成婚。

成婚后，婚前可爱的小白兔，摇身一变成了大灰狼。九充分发挥了自己不怕事，勇敢，好斗的本性，和老公打仗开战，打出了气势打出了风格。

第一次起争执是因为吃饭的事，两个人下班回了家，九说：饭做好了。老公说：端上来。 九盯着老公看不说话，老公说：看什么，赶紧端上来。 九直接去端出了炒锅，饭锅，打开屋门，一股脑全给扔到了屋门外。然后气势汹汹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这么使唤我？我爸爸都没这么对我说过话，你想吃就吃，不想吃拉倒，我不侍候。”

这样的性格，两个人打架势必少不了，九再强势，毕竟是个女子，打起架来必然吃亏。可她总有办法扳回来，她会选择趁老公睡觉后动手。先是把对方衣服给藏起来，再在他的鞋子放上图钉，找件衣服缠一缠对方手脚，确保对方不会在醒来第一时间抓住自己，然后抡起棍子，照着对方肚子，腿就一顿打。老公被惊醒，怒极，她这时绝不恋战，撒腿就朝屋外跑。经过这么几次，老公彻底怕了，平时两人闹了矛盾，如果没能及时和好，势必会在睡觉前向她道歉，否则他不敢睡觉。

她也凭着这二虎虎的性格，交到各路朋友，业务越做越宽，里里外外碾压了老公。但老公家的家人对她各种看不顺眼，她也不在乎，说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他的家人怎么样，不好了也照样打给他们看，家人也不能陪他一辈子，陪他一辈子的人是我，我还能被他们踩在脚下吗？有次她选择在老公家里人摆酒席，宴宾朋时挑起战争，宣示自己的不满。事先，她把同时参加酒席的几个小兄弟叫到一边，吩咐说：“一会儿会打起来，你们得拉架，记住，别傻乎乎地拉错了，不是拉我，拉我对象。把他给我拉住了。” 小兄弟们不明所以，纷纷问：“你怎么知道会打架？”

在酒席吃得正热闹时，她开始向老公叨叨发威，随后站了起来，一把把酒桌给掀翻了，她老公立时觉得丢了面子，冲上来动手，几个小兄弟经过吩咐，也不白给，上来拉架，老公一时动弹不得，九冲上去，守着婆家人又踢又打，闹了一通。经此一闹，婆家人估计是图个清心，闲言碎语反而少了。

九做的业务，需要和各级领导官员打交道，她二二的性格，还就有本事和人家处好关系，好到可以互相帮着解决家里大事小情的琐碎事，九为此在婆家娘家两边家庭中都有了声望，动不动会有人求上门，让九帮着想办法。九也不含糊，能帮的就帮，不能帮的就不勉强，当然，借此睚眦必报的事，她也会做，并做得心安理得。比如，九的小叔子看不惯九在家里当老大的姿态，多次挑唆，后来她小叔子找工作，九的老公想让弟弟跟自己干，九心里不喜欢又不好反对，就联系了车管所的朋友，说那里有份很不错的工作，问小叔子有意向吗？小叔子一听很高兴，颠颠去上班了，结果没上多久就因为出责任事故被查住了。小叔子找了好多人，说了很多好话，不管用，最后打电话给他哥哥，他哥说：“这事找你嫂子呀！”，随后九打电话过去，车管所那边明确表示不再追查，并对九小叔子说：“早说那是你嫂子呀，那可是我们的老大，你好好干，别给我们老大添麻烦。”通过这事，小叔子彻底调转了方向，明白了在九家到底该抱谁的大腿。

这些有本事和资源的朋友给九帮忙，九也投桃报李，需要时给人家跑腿擦屁股，关系就这么慢慢处下来。

九盯着我，慢悠悠地说：“你知道吗？这些王八羔子有时嫖娼被抓了，需要人去交钱保释，都会给我打电话，因为我出面，他们好交代。他们家属有什么不放心，打电话调查，他们只要说和九在一起，家属就放了心，皆大欢喜了。哪怕是我老公的朋友出什么事情，也打电话找我，不找他。其实，我本意是想当个大哥的女人，但混着混着就成了女人中的大哥，没办法，二的性格加特别有安全感的相貌使然，哈哈哈。”

我听着听着，很有感触，感慨道：“你婚姻中很多问题放在了明面上解决，虽然解决时冲突很大，让人觉得很难堪的样子，其实是以尖锐的方式磨合双方棱角。反思我婚姻中的问题，就是太冷静了，所有的问题都因为冷静而被掩盖，等到觉察时，才觉得积习难改，一桩桩一件件，年代久远，远得自己都不愿再翻。当初因为贫寒选择放弃差异，努力成就对方，等有一天自己完全成为影子里的人，纵有不甘，也只是茫然。”

九诚恳地对我说：“姐，我只说一句话，不要委屈自己，多少女人因为委屈自己，落了一身的病，何必呢？为了面子，为了形象，可自己都快憋屈死了，要面子有屁用？旺夫旺夫，就是在家里一起努力过日子，出了门，就忘了他，怎么高兴怎么来，让他牵挂你！哈哈哈！”

她的豪爽个性在我眼前一下有了光彩，我拱了拱手，说：“你这性格，我佩服了，你这大哥，我也认了。”

聊着聊着，已经夜里12点多，明天还有最后一门考试，两个对考试没头脑的人，终于决定赶紧睡觉。临睡，九说：“咱们都是下午四点多离京的高铁，考完试去哪里逛逛街吧？” 我正被新大哥的各种故事激动着，立刻响应：“大哥想去哪，我就去哪。”

下了出租车，提着行李，顶着北京伏天火辣辣的阳光，我和九走进王府井大街。整个街道好像也处于避暑状态一样，懒洋洋的，少见有人走动。九没走几步就被太阳晒得心烦，萌生退意，看到身边就是北京特产店，她说去买点吃的带回去，不逛了。特产店紧挨着外文书店，我想去书店看看。九说：“你不需要买些特产带回去吗？”

我回：“我家都不爱吃零食和甜食，就不买了。你不要给你家宝看看有什么新奇的图画书吗？”

九对书也不感兴趣。我在这一刻也突然意识到了两个人的差别，虽然想亲近迁就，可还是走不到一起。

我们就这样分了手。我独自一人顶着烈日一家一家看过去。当站在王府中环的二楼时，一幕场景吸引了我的注意。外面大面积树木的绿色填满了整个落地玻璃幕墙，一墙晴翠的感觉，玻璃干净得像无物一样，只有纵横的幕墙镶边提示着墙的存在，而镶边又切割了晴翠，让绿在这里展示得如同风景画。整体景致造型搭配得是那么好，我走近了看，又离远了看，仰看，又俯瞰，各有不同，美不胜收。

这时，我又想到了九，九如果来逛的话，未必会喜欢傻傻看一处玻璃幕墙吧，她会不会觉得我神经了。

景致如此，生活又何尝不是呢？每个人的生活如人饮水，甘苦自知吧，她能风风火火二虎虎地闯世界，我闯不了世界，但能静静守着点点小欢喜。 当我想明白这点，突然释然了，不同朋友的魅力，是不是就在于让你看到不同的人不同的风景后，能反观自己，最终释然呢？

今年朋友圈有段很热的文案：见一面吧，在这滚烫的夏天，见一面就熟了，以后就是“熟”人，啥话都好说。可不，有机会走出自己的小世界吧，邂逅不同的人，见一面就熟了，总会有收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