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悲伤

母亲失业后在我住了几天，也得以让我看到她身上的弱者心态。

年过六十，早就过了退休年纪，却因为儿子没结婚，没有孙子可带，母亲不顾腰痛想继续留在异乡挣钱。她怕回去后被村里人嘲笑，尽管这跟她们没有丝毫关系，母亲也从来没有吹嘘过什么。她怕回去被脾气不好的父亲骂，尽管她已经存够了自己的养老钱，用前十年的辛苦付出。因此，当她遭遇不幸时，首先担心的不是自己受伤了，而是外界的不怀好意。

 昨天天气好，母亲一人在家，帮我把家里的卫生做完后，独自去附近找工作。她去小区门口问保安，去旁边的酒店，去商业街的小吃店，甚至到了比较远的隔壁小区。我下班回家时她已经自己回来了，想省电连灯都舍不得开。家里虽然不算特别整齐，但仔细看可以发现几个地垫都被洗得干干净净，显然母亲把它们拿到了47楼的天台上晾晒。被子也有阳光的味道——我们从来没有在工作日晒过被子。

 家的感觉瞬间强烈了许多，吃过晚饭，我带她去小区散步。路上她去了趟公厕，出来告诉我里面贴着招聘启事。我过去一看，是本小区在招聘保洁阿姨，而且看起来缺人。我拍照留存，回来就打电话咨询，果然那头很热情，让第二天去面试。不过，听说不包吃住，拖地的时间也比较长，母亲又有点犹豫——既怕连累我们，又怕自己身体吃不消。

早上吃过饭，我带母亲去理发，去超市走走，顺便走到昨天约定的地点。对方是很和善的一位姐姐，对看上去比较年轻又有保洁经验的母亲比较满意，表示可以当场安排工作。母亲在此刻确实表现出了专业性，问对方这里使用的是哪种拖把，拖地的方式是向前还是朝后。可是她的身体依然是不自觉地佝偻着，表情里有微微的怯意。

 回去的路上，我牵着她的手，提醒她注意飞驰而过的送外卖的车。母亲像小孩子一样紧紧握着我，我知道，这是对这个陌生地方的恐惧。这一辈子，她数次怀孕，最终养育了四个孩子，却始终活在贫困的阴影下。看到不愿归乡又难在异乡立足的她，我有点庆幸老天让我尝了生育艰难之苦，没有让我品尝就业与生存之苦——也许后者更加打击人。

 即将花甲之年的她，依旧像多年前那个失去母亲的小女孩一样（外婆外公在其幼时离婚），惊慌失措地面对这个自己没有主动权的世界。想起她的不自信与坚忍，我流下了心疼与心酸的泪水。

2024年3月9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