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时期非常喊——武汉人来啰
文/摄:若木菡
美丽的早开紫堇“武汉人来啰!”
“抓武汉人啰!”
“报110快来抓逃跑的武汉人啰!”
这是前天,一个男人隔着树林在他家园子里对着并未谋面的两个陌生人——东哥和我的隔空喊话。
这是多么非常的时期啊,这又是多么非常的喊话啊,从古到今,何曾有人这样喊过?又何曾有人这样对着我们喊过?
前天,2020年农历正月十六,星期天,全国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病例仍在增加,疑似病例仍在增加,出院病例当然也在增加。
国家仍在继续实行非常管制,我们所住的村庄早已封村,开始是出村、入村都要测量体温、登记,前几天开始,进村必须得出示当地村委会的鲜章证明文件才可通行,到今天刚刚,又去村口办了通行“绿卡”——写有姓名、身份证号码、统一编号以及住址的一张卡片,即使检查人员早已熟识了我们。
由于对大自然无可比拟的热爱,假期无论长短都要开车去更深远的乡村徒步的我们,即便在这个特殊春节和特殊时期,也从未间断过。于是,我们决定仍去已走过不知多少次的、正在整治中的安昌河堤(当然处于停工状态)徒步。
下到河边一看,左岸、右岸都有人,在这场大灾难中早已学会“礼貌”的“我们”,为了尽量避开与他人见面,我们便一直沿山边走,去“视察”山脚下的居民安置工程——山边公路早已不复存在,从山脚到河堤整个就是一大工地,无一人。
这里原是奓(zha)口庙村,公路穿村而过。除了人家、田地,还有一条小河沟。
前不久,这里还车来人往,炊烟袅袅,鸟语花香,鸡鸣狗吠。曾经多少次,我们徒步在这里的菜花地埂和小河边。深深记得,有一年春天,鑫儿还小,我们三人从金黄灿烂的菜花地边走过,诗人说“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我们原没有弄花,只是从花旁走过,花瓣、花香便已沾惹全身。
小小的野辣椒花儿来到小河边时,更欣赏了一幕令我们终身难忘的大自然奇景。小河里,几只鸭子在“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河水里悠游自得,突然,其中一只鸭子一个猛子扎下去,不一会儿,嘴里叼着一条鱼儿浮了上来,它游到刚才的同伴身边,给它递了过去,不知什么原因,同伴在嘴里叼了一会儿,又还给了它,于是,它们如是往复,你来我往,把我们三人看痴了过去。鑫儿拉着爸爸和我,良久,才欢快地对我们说,看它们多相爱哦!
还有一次,鑫儿已去他乡读书了,只有她爸爸也就是东哥和我,也是在这里的一块菜花地埂上,不过那是冬天,菜花还只是绿油油、胖乎乎的苗儿,我们正漫不经心地走着,突然,“噗”地一声,眼见一只野鸡从脚下腾空而起,啾啾鸣叫着、笨拙地向山上飞去,吓了我们一大跳,现在回想起来,应是我们吓了它一大跳才对。
现在,这里早已人去楼平,他们的安置点还只是围栏围着的一块空地而已。我们从围栏旁绕过一圈,来到了从未攀爬过的山脚下。
这里,人没有了,房子没有了,公路没有了,田地没有了,小河沟没有了,怎么连这匹山也要改造呢?
山坡上原是茂密的杂木林和灌木林,尽管山顶上的树林在早春仍深沉的缄默着,但是,山坡的树林却没有了,半匹山都覆盖着黑色网子,一条只有推土机能走的路基在黑网之间盘旋而上。
小小的野辣椒我们踩着网子,小心翼翼地爬到了粗糙的路上。无论疫情多么严重,无论国家如何管控,春风一如既往地如期而至了。鸟儿在头顶的树林里清脆而欢快地练着嗓子,特别是红头长尾山雀的吱吱声,那又细、又小、又幸福的歌声,充满了林间,虽然我一只也没看见它们。
倒是领雀嘴鹎,它一身的军绿色羽衣变的更绿更接近军衣颜色了,我正蹲着拍花儿的时候,它飞到了我旁边的一棵小树上,于是,我便悄悄地、欣喜地欣赏起它来,它才刚忘情地唱了几嗓子,猛然发现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异类眼睛正温柔、爱怜地注视它时,“嗖”地一声惊叫着飞走了。
鸟儿最懂“一年之计在于春”了,它们很快就会情歌四起,成双成对进入恋爱阶段了。
尽管半山腰以下树林已被砍去,仍然抵挡不住生命的绽放。美丽的早开紫堇、小小的野辣椒花儿,青幽幽的野蒿都在挖机未挖到的窝窝里避风怒放;鸟儿偶尔遗落了一颗种子,一棵小树苗茁壮地诞生了;风带来了几颗油菜种子,它们在土包包上长的如火如荼,绿得快冒出油来了。
鸟儿播撒的生命一会儿有路基,一会儿又从黑网上踩过去,终于到了山顶,路却也在这里戛然而止,断掉了。
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山顶,只是上到了一个台阶,台阶上仍是树林,树林之上才是山顶。我们正站在断头路上找上山的路,也才看见山顶居然有人家,房顶的塑钢凉棚在枝丫间若隐若现,那个男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武汉人来啰,抓人啰,报110抓逃出来的武汉人啰……”
同时,他家的一条大花白狗边狂吠边从山顶向我们冲来。我从小最怕狗了,好在有东哥保护在旁,他有一根黄荆条做的“打狗棒”,每一次只要外出徒步,总是带在手上。
喊话人一直不停地喊着,隔着树林,隔着山坡,我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
是啊,这样的非常时期,又是这样“无路可走”的荒凉山坡,哪里会有人“正常”地爬到这里来呢?
这一场迅速蔓延全国的大灾难是因武汉人而起,我们该拿武汉人开涮吗?我们该指责武汉人吗?我们该恨武汉人吗?
我告诉东哥,那口气与小时候妈妈深更半夜喊抓贼一模一样。夜半,妈妈被“黄拐子”——那无处不在的白颊噪鹛的惊诧声吵醒,就是这样的口气:“抓贼哦!有贼哦!贼来啰!”
全国只有武汉人吃过野生动物吗?十多年前的非典不也是因广东人吃野生动物吗?这场巨大的灾难过后,还会有人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