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散文美食

大河长流.鹦哥窝(十一)第四章(上)

2019-01-20  本文已影响38人  望北集

(一)

哪里鼓,哪里锣,

哪里秤杆哪里坨。

水暖鸭先知

七事八事的一天天,讲着讲着就到了年跟前。“你那是抬集去了,弄到晌午偏了才回来?”霎晚子才去你不讲!本来预备着早点趁冻去的好耶,下面是雨雪泥水,晚上天冷,上面结冻。夜里上冻,白天化冻,来来回回能捞月把。热头没出,一层冰冻搁上面,不耽误走路,赶集上店的都赶早好兮。可是谁知道撮撮挠挠拾掇拾掇就到小晌午了,开了冻,下面泥糊子又沉,要好汊人有好汊人,一趟走得够够的,九百六十年也不想赶一趟集。老母猪集,天天都可以买东西,那满好,盛堂子就不展,一对一天,关屯也分逢背集也,人少些,买东西就没有那么便宜,现在也不分了,都是超市,一天到晚都开门。

你看鼓鼓囊囊满满登登一竹筐,都买的啥?一套二三哽哽唧来,盐,酱油子,香油,黄花菜,蛋白肉,马上二十三就是祭灶了,一张老灶爷贴画,上天言好事,下届保平安。贴在锅门上,水火平安,大年三十也享一炷香的,妇女还得念叨:灶爷灶奶奶,上天讲好点,五谷杂粮多收点,有话你先吱,有饭你先吃,吃屎的孩子你多待承。啥吃屎的孩子?哦,配比就是讲,小孩子不懂事,说话做事有不到位的地方,请老灶爷担待,别一般见识。福禄寿喜财,红蓝绿黄紫,五色的五福门前子也买回来了,过年好贴在堂屋的门框上。明矾,炸馓子盘条好用,碱面子干辣子花椒面古药子大茴香,还有啥,樱桃罐头,打甜汤做让鸭都用得着的东西。

啥让鸭,不就是蒸糟嘛,糯米糟,软,粘,甜,腻。那还得有糟呀,有,自家做米糟,不用啥成本,他们街上能卖几十块一盆,赚傻钱。那是不假呀,成本不值钱,人工贵,工夫钱,准备一个干净的铝盆,不要粘油盐,干饭稍微做硬点,平常一碗米加两小平碗的水,做糟就加一碗半,买他们做好的糟曲,里面带黑点子,那是大辣蓼子种子,不要紧,是好的,证明是真东西。一个糟曲子对二斤半米,干饭做熟了,凉到还有一点温乎劲,曲子压碎,准备一缸子凉茶蘸手,把曲子匀溜地拌到干饭里,想喝糟糊子——米酒,多掺点水。最后中间挖一个洞,好传水,上面撒一层曲子,拿排子盖上,盆外加几个暖水袋,大厚被子包上,一个对时糟味就出来了。现在天冷,介,要搁着夏天那更省事,拌好朝那一扳就照了。还买的啥蹊跷物,给小孩买的零嘴子,见到人来串门子,拿出来给尝尝,有的捏一丁个,有的人不要,一个大人还能跟孩子争吃的么,酸的甜的更不谈了,有人怕酸,吃丁个水果都会倒牙,吃饭不敢合口。牙不好,一嘴牙没有一个好的,大牙去年一连拿掉三个,到北京大医院人家不给拿,根管治疗,治得是讲究呀,一遍一遍的,但是搁不住牙根坏完了,好一年,还是一个窟窿。

再扯一块布,做啥,还是跟老店里分家时,十几年了,盖土柜的一块花哔呢布改做的围裙,七个窟窿八个洞,油马虎子样,虽讲不值个啥,就是一直没顾得扎个新的。哦,还有鞋样子,跟人找的,这不嘛,又扯的棉绸,吊鞋里子使。费工子劳神的,现在啥鞋没有卖的?穷人的受罪命,穿不来,不养脚,自己做的穿着如着,泡木底还不行,那还得纳底子,家里的破铺陈就衣裳都给裱袼褙子了,本来讲麦头里也没事的,做两双单鞋两双棉鞋,谁知一耽误就到了年关。做针线那得眼招好,有的就不照了,大前个套被,恁么大底针眼子就是纫不上线,成阵子也跟瞎了样,半半从门先喽。

“今个咋舍福过来串个门子吆?”“福!石膏降豆腐!”“不得闲。也没旁来啥,我是想跟你找一样的。”要啥你开口,只要有,不藏间,擎拿去使了。哦,南山北事的讲一歇子,讲明白了,啥事呢,是昨个瞎撮,逮了五十个小鸡,今个趁天暖乎,想给投食,放在一个大筛子里,撒上芝麻,下边点着艾草,用烟熏,杀菌消毒,结果跑了半截庄子,找不到艾草。“你们家细作,我约么黄该有。”那算是找对了,细作啥,还是俺家老爷,他爷爷还信老古语,年年五月端午,不吃不喝可以,但不拘多远都要割捆子艾草回来,给俺几家门旁墙橛子上插一把。那不是么,今年的还搁走廊底下窗台子上放着呢,你拿去使吧。你看不喂啥不遭啥害,小鸡子到处屙的可膈应人。“嗨,不就那,喂着脏吃着不脏,熬到锅里就不膈应了。还怪肉乎来,都斤把了好惹人疼嗨。”

哈哈,你现在是秋炕,俺这些是自己老母鸡报窝报的,一个老母鸡三年了,自己泛蛋自己报,打不起来,我就讲好耶,就又按几个鸡蛋叫它搂着,出了一二十来,都拳头子大了叫黄猫糟汰了几个。那个日妹子黄子,前些年都看不着了,今年咋又凶乎起来了,该反了!问起你昨个逮的好些钱?“两块四,其实不合。五十呢两块可就是一百,三三见九四五二十,摊一百二,叙着还有亲戚少拿十块,一百一。”

人就跟割韭菜的一样,一茬一茬子的就叫小孩子撵老了,以前天天八明不早起来,打朗牛铺拽草掏灰刮锅轧水,稀饭烧开鸡才叫头交,滴答零敲地活干完天才麻识亮。阵暂跟爬不到床沿子的样,作天阴骨头秸子生疼,你讲别人猜你是福烖底,啥福嘛,有福还是老奶奶有福,九十多了,比俺们还展。不过岁数搁那来,看着好好的,有今个没明个,今晚脱了鞋明天还穿不穿就不好讲了,不过那谁家的老奶奶还可以,今年接到县里去了,搁县里老小那过年,那怪不得这一曼子没见着,上次见还是清明头里。

一抹屋角,看见一顶草帽——老奶奶来了,年纪大了,讲的眼招不好,不管冬天夏天,都要戴个帽子,说是清亮些,还打着裹腿,脚是解放脚,包一曼子,嫌疼自己又放开了,那谁老娘就没裹脚,脚大,年轻时受抱劾,讲的搁人跟前都不敢伸脚,老婆子还讥笑讲“俺家里以后泥墙,都不用拍板了”,哈哈。这老奶奶穿的鞋黑帮盘扣白底布鞋,拄着个竹竿,远远地先“唉”一声,老规矩,通知大家有人来,不想让听见的话,不想被人看见的事,早点藏好停住。

东看看西瞧瞧,怎么不认识的年轻人一年比一年多起来,待挨个地问清了都是哪家哪门的,只能往上辈子大人的名字上问,这是小河湾他三舅爷大闺女的外孙,那是南滩他大姑奶跟前三表叔的孙女,还有洋心里讨给人的老孙女一家子,看着这个是谁的后代,谁?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那是你五重孙!你四孙子的孩子!笑,摇头,点头,快活地叹了口气,“嗨,这人撵人吓坏人啊,俺们老家什该死得喽。”有的给钱,给就要着,谁也不缺,有的拿点心,掰一小块尝尝就好。到处转转,厨房里的闺女媳妇丫头们边忙着手里的活计边聊着:“死,那黄没有个不死的,不过三五年不要紧。”“就的,九十二了咋弄。”“九十二,还有九十七的,能做针线呢,一口牙好好的,管吃焦馍来。”你一言他一语,讲年轻的身体还不低上一代来,他姥爷,人奉外号大个子,人高,脾气暴,活也过劲,挑挑子能挑三百斤,谁也朝不住。过去年轻受苦无数,现今熬到好位上了……老奶奶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根葱叶子抓在手里,问:“大桌子小板凳,又是蒸又是炸的,今个啥事吆?有谁来?弄得跟要喜期的样?”老太太年纪高了,翻来覆去就惦记着一件事,就是娶孙子媳妇,那时间才十几岁上中学呢,就担心怕迟拱过去了,大家也就一听,人老如小,没法当真。“喜期!就看你这个奶奶能给几个了!”老奶奶一打转还是分出好话歹话,一听这洋腔倒板的不太像真,不紧不慢地应道:“几个?这些!”张开手,翻翻手掌。摘了帽子,朝自己腿上噗噗拍两把:“我就讲也不像呀,没见厚老红人也没见香蜡纸炮的就展了么。”

院角的草平了,坑用沙土填了,水压好了,锅碗瓢盆茶盘子酒盅子已经从水里滤了一遍,葱姜蒜辣子韭黄野菜也择好了分别搁在罩头子里晾干水头,大粉盆里蚂虾还在都斗着刀,大锅里不等不等的乎着什么,一个柏树拍子光影变幻云遮雾绕的。北方的香椿还没有动静呢,往南两千里,淮河东岸那个叫鹦哥窝的地方,嫩芽儿已可以摘下来添一道菜了,是清明,清明上坟,这家里比过年还热闹。还是往年的那些菜,红炒公鸡、花面馍、鏊子馍卷鸡蛋辣丝子、老母鸡汤、烩卷尖、黄牛肉、全黄鸡、炒黄鳝、黑鱼豆腐、红烧老鳖、清水草虾、小鸽子、糖花生、小黄瓜、豌豆苗、苜蓿、油炸糖轱辘、糟水圆子、干泡河螺、炕混子鱼、蒸蚕豆米、鸳鸯鸭、菜兔子、蒜薹腊肉、香肠、咸鹅。把刀放在压水井底下一冲,咕咚咕咚灌几口井拔凉,得个空,拉着戏腔:唉,吃闲饭了,人老了就嫌人了。

别站那了,看看后锅的花面起了没,要是起了,端到外面见见热头养兮着。搁哪?石磙闲着呢。我看就是横思维,石磙上放着酱豆缸呐,那也不怕,拿个锅拍子盖上,管搁面盆。现成的莛子拍子,用那背锅子喧天的铝拍子弄啥,又不是禁不动。老公鸡,昨晚黑里就褪好了,小鸡小鸡你别怪,王母娘娘缺道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来。一个紫红老公鸡,好排场,都怕它打野叫坏人觅起来了,要不是还想着叫它领几十老母鸡做种呢。嗨,早晚不还是一道菜,这一曼子给老母鸡压融厉害,不很肥了,就那褪好摘尽洗好还有尥蹶子四斤七两。锅热了,往外锅倒了让有一碗油,真舍得,哪要恁多油?水油不富锅,炒鸡本来就得大油,少了也粘锅呀,以油当水,才香醇。锅热了下油,油热了下料,姜葱大茴香,鸡块水气一扫眼就干了,鸡肉发白,锅铲子慢慢翻,加黄酒,十三香,香味出来了,从四周溜一瓢开水,取出十来颗绿豆大小的古药,用块白布一包,垫在缸沿上,拿薄刀背敲几下,碎了,抖到锅里,继续盖上拍子烧,是不抵搁高压锅里快,快是快,啥锅跟草锅驾上劈柴火炒出来的也差一劲。蒜瓣子剥好了,下锅吗?不慌,等临出锅再放,蒜吃生,也香兮,把蒜拍一下,翻两锅铲子就出锅,别切,切了不出味。鸡血争味,回来单弄。

他老妗子两手跟面妈样不得闲,平时讲话高声辣语,遇着事了一五一十铺排得停停当当,这时吩咐把葡萄洗了给他们搭个嘴。一个嘴头子食还真怪搁到意里!这才三月望,可是有葡萄了?阵暂人就是能,塑料大棚里,你讲冬夏的菜,啥都不奇欠。把葡萄细细作作地洗了,丢一个搁嘴里,“哎哟我的妈呀,别讲得跟个雄景样,酸得倒牙,没有个吃性。”随手连铜钵子递给了小孩子,端着才要往堂屋里送,他老妗子一皱眉头:你看我可是的来,脑子昏昏沉沉的不当家了,香椿头还搁树上没摘来。于是有人就去够。他婶子掀了大锅,用筷子扎了扎试试,就用捞罩子起那些乎的东西,蒸气大也看不太清,大概有块排骨、猪尾巴、灌香肠,还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大概也是啥腊物。“他们不吃咸东西,弄了俺们吃。”于是刮干锅里的肉汤,又加进去几瓢凉水,接着烧。窗户外正用鞋叵篮子里的剪鼓子瓷着黄鳝,今年冬天冷,黄鳝出宅的晚,都不大,才手指头粗细。香椿树不好栽,怕水欺,园笆子门口就有一抹,嫌走来过去的误事,一弄弄想拔板,长得好好的,拔板不脏房了吗,这不年年还中了用了,比鸡鸭鱼肉还肯吃,跟个一美样。花生才开始噼啪响,就铲了出来,放在一个散边碗里。这个炒花生,是有尺栽的,六分焦就得出锅,你要真等到十成,连铲直铲就藕了。香椿是在滚水里熟一下生吃还是掺啥炒?先不慌,就打两个鸡蛋炒上吧,压一压怪搭味。与此同时抓了一把豌豆芯,又一把老苜蓿,从炉子上取一吊壶开水,一浇,筷子连忙翻动,锅铲子逼着,把水控出来;水没空尽,不要紧,往罩头子里一倒,先晾着。还有蒿根子来,串味大,给它自己单备一席。吃蒿根子也就不讲了,真是能想点子糟蹋,豌豆还没正式养花吧,就把芯摘了。乳鸽捞出来,没处放了,就堆在也是半熟的全黄鸡上,他六姨家里的,一窝抱出四个,公鸽子出去打食去了,老猫把母鸽子叼搭了,还衔走一只小鸽子。真是害么人。老毛适扎好适没扎好,就讲要练飞了,正是肥嘟的时候。

人啊,吃起来真是残苛啊。吃全黄鸡也一样,全黄鸡要是那些没抱出的,还好不算命,不过也有快出蛋壳正叨头的小鸡,你看那个不是囫囵的?你不讲还忘了,菜厨子上面的抽屉里有个何首乌,昨个挖出来的,洗洗搁鸡汤里吧。“别放了,讲的是个主贵的好药,有苦尾子,吃起来败味。”二姐问“是东屋山头前的那些何首乌吗?咋结怎么大?”“好几年没挖了,昨个也正好统柿树。”没想到老爷栽的何首乌,自己没吃,都引那么大一片了。好大一片?你黄是认错了,那山墙上是爬墙虎。

一兮!那我咋恁愣能认错,爬墙虎叶子分叉,何首乌不长爪子、叶子是齐斩斩的,就一样了么?去拿开过膛的乌鸡,拎起来,叹道:一肚子蛋茬子呢,吃可惜了,赶到秋,单抱一窝小乌鸡不好吗?嗨,别看做了一肚子蛋茬子,泛不了两个就要歇窝,还不够麻烦人的功夫。“那你光讲,啥是个蹊跷物呢。”蹊跷倒不蹊跷,只是今个杀的这个,真舍不得人,不但是个凤头绒毛,全身训白还没有一根杂毛,不好选。马上就到通州了还讲那抓呢,不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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