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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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要参加高考了，陈静心里愈发忐忑。她自知不是一个学习的好料子，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她都艰难地撑过来了。要考上一所好的大学，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现在所在的高中只是一所普通的职业中学，可陈静的妈妈却对她充满信心。看着卷子上密密麻麻的数学题，她很是头大。别人都在解题，而她只是在读题，连分析都算不上。短短几行字，虽然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却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于是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为了应付高考，每天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早起晨读，白天上课，晚上刷题，周末补习，压力前所未有的大，她觉得快要透不过气了。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天空湛蓝湛蓝的，和煦的春风轻轻吹拂，如此舒适的天气最是适合郊游。偏偏这天却是被母亲安排去补习，陈静感到深深的无力感。越是这个时候，别的父母就越是会叫子女注意劳逸结合，尽量让他们放松。可陈静的母亲一次又一次地给她施加压力。就在这天准备出发去补习班的下午，陈静跟母亲大吵了一架，尖锐的声音冲击着耳膜，像是随时要把它刺穿，整个房子感觉都在动摇。母亲在那个瞬间被刺激到了极点，可她很快冷静下来，用平淡且坚定的语气告诉陈静：“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一定会为自己没有读好书，找不到一份好的工作而后悔的。好好想想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胡话？你看看班里的其他人，有能力上大学的为什么要放弃？你们班多少同学比你的成绩还差，她们都没有放弃，依然在努力拼搏，你却告诉我要放弃高考？你知道我和你爸放了多少心血在你身上吗？其他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只要管好自己的学习就行，出去。”母亲既已下了逐客令，陈静只能灰溜溜地出去。经验告诉她，要是在这个时候执意跟母亲对着干，等待她的必将是漫长且痛苦的冷战，且事情的最后结果也只有她会败下阵来，这么多年都一样，从未改变。母亲的语气中透露着让人不可拒绝的气势，不管陈静想干嘛，此时都会注定举步维艰。
陈静的母亲是一个工厂里的普通工人，在他们那个年月，能上学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能上到高中就是极有出息了。母亲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二，没有机会读高中，初中毕业就进入了工厂开始赚钱养家。不久后跟父亲结婚，就有了陈静。八十年代初，国家的政策是“只生一个好”，由于陈静的父母是“双职工”，尽管那时候很多人暗地里超生，可为了保住饭碗，他们家只能坚决践行国家的政策。陈静就成为了第一批名正言顺的“独生子女”。母亲读书少，社会地位低，所以把全副心思和希望都放在了陈静身上，看着她读书吃力，就想尽办法找家教补习，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要放弃。请补习老师的花费不少，家里并不富裕，陈静多次想过要放弃。可固执的母亲却说，只要陈静能考上大学，她愿意“倾家荡产”……为此，陈静很是苦恼。
陈静知道要跟母亲沟通自己的想法很难，于是想从父亲那边下手。可父亲在家里的地位不高，他也整天被母亲说文化水平低，才导致现在赚不到钱。每每讲到“赚钱”这个话题，他都不敢吭声，因为在家里谁赚的钱多，谁的声音就大。为了赚老师的补习费，母亲下班后还要给别人打工，做饭和打扫卫生。她常常说：“静静，你一定要争气，爸爸妈妈的全部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你一定不能辜负了我们对你的期望呀！”每当陈静听到母亲的话，她就感到空前的压力。可是她不懂拒绝，她只能在母亲强势的“监督”下，硬着头皮去补习听课……高考的压力真的非常大，她觉得自己无力应对，透不过气……
怎么办？母亲如此决绝，到底要怎么才能说服母亲，让她相信自己就算考不上大学依然可以有别的出路呢？陈静拿出几张自己的手稿，那是她临摹的一些动漫人物。很小的时候她有参加学校的美术社团，那时候老师就夸赞她很有画漫画的天赋，只是后来一切的兴趣都要为学习让步，她就没有继续画了。最近因为心情烦躁得很，于是她又开始拿起铅笔涂涂画画。在漫画的世界里，她仿佛找回了真实的自己，一个有血有肉，游刃有余，能掌控的自己。虽然没有专业人士画得好，但是她想，现在的互联网世界那么发达，总有她可以发力的地方。她不想上正儿八经的大学，她想高中毕业后就往艺术方向的发展，自己可以边画画，边做点兼职赚钱，之前有老师联系过她，让她可以帮忙画几幅手稿，她用空闲的时间画了一些，老师觉得很好，说以后有这方面的工作会继续找她。她想这正是一个机会。可是要如何跟母亲说呢？怎样才能让母亲相信自己不考大学也是可以自立更生？毕竟母亲现在拒绝得如此冠冕堂皇，理由充足。相比起她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显然解决现在看得见的困难更加实际。唉，头疼呀！
时值深秋，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萧瑟，有一两片枯叶仍旧不依不饶地挂在树上。它们等待着或风或雨把它们吹下，然后埋到泥土里，当作来年开春的肥料，以另外一种形式延续它们的生命历程。陈静此时正骑着自行车在去往补习班的路上，一路上她都心事重重，以至于看不清前方的路，撞到了别的车上。车被撞歪了，掉下的零件在她的腿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殷红。母亲出现在医院的时候，陈静正在急诊室处理伤口，听到门外有人一声一声地喊她：“静静，静静！你在哪啊？静静！”
“别动，你的腿现在还不能动。”护士及时制止了她想站起来的动作。
“护士姐姐，那是我妈，她在找我。”陈静跟正在处理伤口的护士说。
“我去叫她。”护士姐姐随后出了诊室门，招呼着陈静的母亲。
只见母亲火急火燎地进来了。“静静，你怎么了？医生，我女儿的腿怎么样，伤得严重吗？”母亲关切地问。
“没有伤到骨头，但是伤口有点深，出了不少血，要缝针，现在都处理好了，但是现在麻醉还没过，要等等才能走，你推她先去外面坐一下吧，记得最近不要有什么剧烈的活动。”护士叮嘱道。
“好的，谢谢医生。”母亲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陈静，到了急诊室的外面走廊。随后坐了下来，关切地检查陈静的其他地方，看还有哪里弄伤的。
“妈妈，我没事。”陈静看着匆匆赶过来的母亲，头发凌乱，眼神着急，心里暖暖的。想起自己刚刚不久还跟母亲吵过架，心里有点歉意。
“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都说了多少次要路上小心，骑车不是玩的，路面很危险。你看，现在划出这么大一个伤口，不知道会不会影响高考，唉……”
又是高考，陈静心里想，其实她不想高考……可听着母亲的话，她沉默了，不再说话。
母亲一顿唠叨过后，猛然发现陈静一直没有说话，于是她停下来，徐徐地看向她，只见陈静低下了头，一声不响。她当然知道女儿的压力，可每一个高考的学生都是这么过来的，有压力不是很正常的吗？她作为一个母亲，不就应该好好引导，不让她误入歧途吗？她不明白她的女儿到底在想什么，她这么为她，她居然还想放弃高考，明明一切都在正常地进行着……忽然说不参加考试，不是折煞了她的良苦用心吗？她付出了多少努力呀！下班后本来就累，她还要去帮人家打扫卫生和煮饭，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女儿能有像别的同学一样，有补习的机会。高考本来就是"万人过独木桥"，女儿的高中学校不成绩太好，必须要进入年级前50名才有机会考上大学……她小的时候因为家庭原因已经失去过一次机会，现在她家就只有陈静一个女儿，她希望能供得起女儿的学习。之前不管多么辛苦，她都觉得是值得的。
可是今天，女儿忽然跟她说不想参加高考，她要毕业后出去工作，帮人家画画，这都是什么话？辛辛苦苦读书十几年，为的不正是这个能考上大学的机会吗？现在放弃，那她这十几年来的努力到底算什么？陈静的母亲接受不了，所以一听女儿的话，她就发了很大的火。天知道当她收到医院的电话，知道她受伤进院有多担心，来不及跟领导请假就马上赶来了。她怕是中午跟她说的话太重，才使她撞车了，她不敢想象要是女儿出了什么事，她会怎么办。直到看到她安然无恙的，她才放下心来。可女儿现在的表情分明写着抗拒，她不愿意听她说所有关于任何高考的话……
“唉，”母亲叹了一口气，“每个人都在拼死拼活地拼高考，你到底为什么如此坚决不想高考呢？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吗？要不要妈妈带你出去走走？”
陈静听着妈妈平静的语气，是不是代表他们可以沟通一下？“不是的，不是压力大……”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静静，你知道妈妈和爸爸都希望你能考到大学，你是不是担心自己的成绩不太稳定？不怕，我们可以多补几次课，只要肯努力，一定可以考上的，妈妈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可以做得到。”母亲以为陈静是对自己没信心，所以给她鼓励，试图说服她。
“妈妈，我是完全看不懂题目，我对语文数学英语化学物理生物这些完全不感兴趣。那些课本上的知识，要不就是死记硬背，要不就是难得要命，我根本看不懂……还有那些补课，补课老师解释的时候我能懂，但是换了一条题后我就又不懂了……妈妈，我是真的跟得很吃力，而且都不是我喜欢的。就算上了大学，我要报什么专业？您想要做老师，可我连自己都学不明白，如何再去教别人？我知道您赚钱不容易，所以我才不想继续在这些上面浪费，万一到时候还是考不上，那怎么办？复读？我真的不能想象要是考试失败了会怎么办……我的压力是来自你们对我的期望，我真的够不着……”母亲听着，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她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听到女儿的“控诉”，原来是她给了她这么大的压力，而她以前都不知道。
“还有您说的那些话，我每次听到都会感觉好大压力，您说您那么辛苦都是为了我，但是我并不想您那么辛苦呀！我甚至都不想去高考，就算是考到了，还有大学的费用呢？到时候您又打算做多少份工作？对比起读书，我更想出来工作。我喜欢画画，之前有老师找我画手稿，我画了几幅，有一些报酬，老师说如果我能固定输出，就会一直都有报酬。我觉得很开心有人认可我的画，还能赚到一些钱。您看……”陈静从书包中拿出一本画册，上面满满当当的全是画。有的是卡通的，有的是人物，有的是风景，母亲虽然不懂画，但是看着觉得还挺漂亮的……可她平时功课明明那么忙，怎么还有时间画这些东西？
“您肯定想问，为什么我有时间画这些东西。这些都是在下课的时候我随便画的。别人都在外面打球，运动的时候，我就在课室里面画画。妈妈，不是只有高考才是唯一出路，画画也可以。我可以边画画边工作赚钱，这样帮忙您和爸爸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真的不想再听到您跟我说，您们那么辛苦都是为了我，我不想……”说着说着，陈静眼眶红了。她想，也许等她好了，就再也没有机会可以跟母亲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她也肯定不能如此完整地听完她心里的想法，所以干脆一次就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不管母亲最后是不是答应，起码她尽力争取过。如果最后还是不行，那她就认命吧！总比现在这样，每天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忐忑心情的折磨要好。
“妈妈，您能不能相信我一次，我一定会争气的，我会用画画赚钱，我真的不想参加高考。”
看着眼前的女儿，母亲觉得，忽然有点陌生。以前，她是羞涩乖巧且听话的，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多说一句话。而今天的她好像忽然间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意见，且方方面面都思考过了。她在想，是平时自己跟她沟通太少了吗？她明明就跟她说过很多话，只是她一直都没有回复而已。
也许是不想回复而不是不知道如何回复？难道平时跟她说的，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难道她都想错了？也许是，她的女儿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是早就该有自己的想法了，可能自己之前没有觉察到而已。但是不参加高考这么大的事情，万一她允了，以后万一要是真的走错了，该怎么办？这是女儿的人生啊！她不能随随便便就做出决定，断送了她的前程。
她默默地翻看着女儿的手稿，那一幅幅作品，虽然有很多线条，但是每一笔都异常坚定，她仿佛能透过那些手稿看到女儿下课时候的样子，她正在认真地一笔一划地画着，专心致志……她又看着女儿此时恳切的脸，仿佛看到了她在上课时，看着题目那一筹莫展的画面，拿着笔，皱着眉，不知道从何下手……她说的话在她耳边回响。急诊室的人来来往往，他们有的忧愁，有的着急，有的流泪，但是无一例外的，他们都鲜活地走动着，努力着。只有关乎生命的事才是大事，除此以外，好像都不需要太在意，不是吗？
想到这里，母亲仿佛想通了一点，她合起本子，跟陈静说：“这是一件大事，妈妈不想你以后后悔，你真的想请楚了吗？一旦你不参加高考，万一画画不成那怎么办？”母亲问。
“那我就去找工作呀！只要我努力，一定饿不死的。我可以在网络上找画画的工作，现在的互联网那么发达，我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可以在网上接订单，可以网上帮人画画，可以帮网店出海报……妈妈，您就让我做我喜欢的事情吧，我是真的想好了。”
“唉，那我跟你爸爸和老师商量一下吧，我不能担保一定同意你的决定，我要先听听你爸爸和老师的意见。这是一件大事，需要慎重地考虑！”
陈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真的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她眼眶红红的，一个劲儿地点头，虽然还没有得到准确的回复，但是听到母亲的话，她感觉腿上的疼痛仿佛已经消失不见，她想马上站起来到外面跑上几圈，让大家一起来分享她此刻的心情。
几个月后……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陈静听到操场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苦读十几年，一切就看这两天了，一旦结束，肯定非常高兴，理解，理解。陈静走出课室，看着瞬间从考室里跑出来的同学们，她微微地笑了，“祝你们都有个好成绩哦！”此时，她伸了一下懒腰，复又重新回到画板前，这幅“静(等)待花开”是她的新作，准备参加即将到来的“高中联合画展”，要是得奖了，可以获得一笔不错的奖学金，她志在必得！陈静的未来才刚刚开始，她拭目以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