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笑怒骂皆是爱
读《论语》感悟（十二）
杨绛先生说：“‘四书’我最喜欢《论语》，因为最有趣，读《论语》，读的是一句一句话，看见的却是一个一个人，书里的一个个弟子，都是活生生的，一个一个样儿，各不相同。”她还说：孔子最爱重颜渊，却偏宠子路。
我也有同感。
子路，即仲由、季路，是《论语》中和孔子互动交流最多的大弟子，孔门十哲之一。性格豪爽，侠肝义胆，孔武有力，好勇率直，对孔子最忠诚，经常跟在夫子身边。孔子经常不由自主的夸赞他，例如：“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夸子路聪明，凭单方面的言辞就可断案；“子路无宿诺”说子路诚信，说话算数；“由也兼人”是说子路勇敢过人。孔子还夸子路有才，如“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夸子路果敢，“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极力推荐子路到政府部门工作。
孔子经常一边夸子路，一边还打压他。一次孔子对人说：“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是说子路穿着破旧衣服，与穿着裘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还能做到不以为耻，还引用《诗经》上的一句诗说子路不嫉妒、不贪求虚荣，真是太棒了。子路听到老师的表扬，欢喜极了，“子路终身诵之”，一天到晚嘴里念叨着“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到处显摆。孔子听说后就怼他：“是道也，何足以臧？”你做到“不忮不求”有什么了不起，这离高善高德还差远着呢，有什么好臭美的？
还有一次，孔子周游列国，处处碰壁，有点小情绪，发出了一声千古感叹：“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孔子说，我的仁道实在行不通的话，就坐个小船，漂泊到海上去，能跟我一块浪迹天涯的也只有子路了。子路听到后，又面露喜色，又到处炫耀：看看老师多器重我，漂洋过海只带我。孔子一看，子路又翘小尾巴了，接着又来了一句：“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提住子路的小名说，仲由啊，你只是比我勇武些，别的没啥了不起的。因为子路有点好勇莽撞，也爱冲动，孔子老担心他膨胀，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故用笑话击打击打他。
子路的率直还表现在他敢于批评、顶撞老师。《论语》中有这样一段“八卦”：“子见南子，子路不说（悦）。夫子矢（誓）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孔子师徒周游到卫国，卫灵公夫人南子年轻貌美，又当家作主，民间传有她不好的“绯闻”。南子听说文化名人孔子来了，召见孔子，孔子出于礼节拜见了南子夫人。回来后，子路不悦，冲孔子发脾气，责备夫子跑去见这样名声不好的女人，把孔子逼急了，指天发誓：“如果我有什么非礼之举，让老天爷惩罚我吧！惩罚我吧！”这是《论语》中特别有画面感的一段。
孔子一行离开卫国，来到陈、蔡两国交界处，遇到了他们流亡过程中最危难的事，《论语》这样记载：在陈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当时陈、蔡、曹等几个国家大乱、打仗，孔子师徒几天几夜找不到粮食吃，很多弟子病得病，饿得饿，躺倒地上起不来了，子路饿得眼冒金星，但仍有力气冲孔子发火：我们跟着你学君子、行仁道，咋会穷到这种地步呢？而孔子也饿得心慌，但仍气定神闲地弹琴，听子路责问，则安然若素地停下来说：君子再穷也能够依然固守我该有的操守，小人一旦穷了就会胡作非为。孔子又不软不硬地给子路上了一课，顶得子路楞了半天。
子路甚至还和老师吵过架。一次，子路对孔子说，卫国国君若让您去治理国家，您打算从哪些方面入手呢？孔子说必须首先正名分。子路毫不礼貌地说：“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说有你这样做的吗？老师您太迂腐了！正什么正？夫子马上杠过去：“野哉，由也！”仲由，你好粗野啊！然后又说了一大段“名不正则言不顺”的话狠狠地教训了子路一番。有时，子路也会让孔子气得直瞪眼。有一个叫子羔的小弟子，学业未成，子路就安排他去重要岗位上工作，孔子责备他误人子弟，害人家的孩子，子路则顶嘴说：“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说有老百姓、有土地和粮食就行了，何必读书才算学习呢？气得孔子不答理他，只说讨厌胡说八道的人。
读着这些故事，你不觉得《论语》极其有趣吗？
子路虽然经常顶撞老师，但孔子依然对他宠爱有加。子路弹琴不太好听，但还喜欢在孔子门口卖弄，叮叮当当惹烦了老师，孔子说：“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門？”你都弹那样还好意思在我门口弹？其他弟子听老师批评子路，就嘲笑他，甚至看不起他，不敬子路。孔子发现后心有不忍，赶紧给子路解围：“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说子路虽然琴弹得不好，但在学习上已经达到升堂的水平了，只是还没有入室罢了。孔子及时帮子路处理人际关系。这就是成语“登堂入室”的来历。
孔子年老时，弟子们经常围在他身边轻松自在地谈天说地，而子路经常一副枕戈待旦、刚强恨巴的样子护着老师，孔子看着既欢喜，又担心，因为他了解子路，知道他有勇无谋，好行侠仗义，唯恐没有好下场，就脱口而出：“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没想到一句成讖。子路后来在卫国工作时，卫国内乱，勇敢仗义的子路为保护卫君被叛乱分子剁成肉酱。
孔子听说后痛哭长叹：“老天在诅咒我呀！”从此不吃肉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