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皆智者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养老院，也是第一次去践行志愿者的工作，第一次面对陌生的老年人群体。

来之前的头一天，看过了养老院的简介，简介里写着“国内最早最大的养老企业”。心里带着无数的想象，驱车走进了雨中路边的小院。

褪去“最早最大”的宣传外衣，养老院里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就像走进医院里有特殊的味道一样，它只是给人不同于消毒水的另一种嗅觉。普通的楼道，普通的宿舍，有两人间的，也还五六人共住于一个房间。楼道里穿梭的是共同操着省内某个地区的方言的护工们，让我想到了“地域歧视”，但也感动于，幸亏有他们，可以来照顾老人们。

今天，我们一行三个大人一个孩子，来和老人们聊聊天。

楼道的尽头一群年老的阿姨们在唱着红歌，多么有代表性，因为她们就是红歌的代表！平时我和朋友们去了KTY唱的是流行歌曲。在我们加入后，大家一起唱起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歌声愈发嘹亮，老阿姨们手里捧着歌词认真恭敬，有板有眼，激情澎湃。唱完我自己都感觉热血沸腾，这真是老年人的一个好节目，当然也是她们的日常主要节目。

聊一圈后发现，这个养老院里大部分都是高龄老人，基本都在八十岁、九十岁以上。唱歌的三个阿姨里，一位91岁，一位88岁，一位90岁。91岁弓阿姨，精神良好，两个手上都戴着黄金戒指，其中一个用粉红色的细丝线缠绕着。我说，阿姨虽然高龄91岁，但仍有一颗少女的心。看来咱们女人不分年龄，皆要青春。惹得阿姨们一片大笑。弓阿姨很是清瘦，看着她几乎皮包骨头的双手，我心里酸楚，就像那裉掉绿衣的树枝，并不好看，我想握握她的手，感受来自她的温度。不料，阿姨的手真是的“苍劲有力”，太有力了！她是自然的握手，并没有明显加力，但能很明显得感受到她的力量，真真切切。这对我是极其欣慰的，心里的那份悲悯顿时消散。有时候真的是自己内心的投射，对方未必如你所见。弓阿姨很是慈爱，对同行的八岁的小男陔满是怜爱，拿出苹果洗干净给他吃，再三告我们，给孩子洗了手洗干净了苹果......她家四世同堂，儿女们都六七十岁了，没有精力照顾她，住在养老院不给孩子们添麻烦，这儿一天三顿啥也不用管，也挺好。弓阿姨说话自然淡定，从容祥和，就像平静的湖面，安静地在那里，让我的心也安宁下来。

大厅里来了几位大爷，一位八十五岁的大爷主动和我聊天，说和老伴一起住在养老院。我问大爷：“您有什么人生经验或告诫说给像我这样的晚辈吗？”大爷说：“高高兴兴地活着比什么都强，没什么过不去的。人生过得很快......”简单直白，我却内心波澜，因为-----做不到啊!我每天都那么多的烦恼和焦虑，很难去高高兴兴地活着。大爷聊着聊着回忆到了自己的父亲：“我爸爸在八十二岁时去世，那时候在一个庙里，我跟爸爸说，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回来后爸爸就去世了......”“我今年八十多了，我能活到一百岁吗......”说着说着，自顾自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的眼圈里也打开了转转。大爷在思念他的父亲，也在思考他自己的余生。作为一位八十多岁高龄老人向一个陌生的人讲起自己的父亲，仍亲切地称“爸爸”，可见他心里的浓浓的思念，对亲人的思念是不会被时空阻隔，不会被年龄减弱的。我也很想念我的父母，他们去世时年轻更早.......我太容易被带进去了，作为志愿者要进得去也要出得来，我将自己拉回到现实。大爷后面说的话，我能感受到老人对死亡的焦虑或恐惧，他不确定自己生命的终点在哪里，在未来的哪个时间，感受他在生命终点面前的苍白无力，无措、无奈。面对死亡，一直是我们需要修习的一个人生课题。我想，这是他们更珍惜生命的一种表现吧，虽然洒脱一些更好，但已经懂得了如何活着，对生命有所依恋活着会更有滋味吧。恍然间，我两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生与死。太深奥的命题了......

老人们随时都可以切入话题，没有生分，没有尴尬，我正尴尬在不知该怎么解决生死命题的时候，另一位八十多岁的大爷已坐在旁边向我开始讲述他的人生经历，这位看上去就是知识分子的大爷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感恩咱们共产党吗？”我说：“大爷，我想听听您的故事。”大爷出身农村，从小好学，上了小学后回村里务农，18岁上初中，后来继续上高中、大学，大学是政府供养的，大学时期学校每个月给学生发35元钱，33.5元是学费，1.5元是生活费......我问：“够花吗？”大爷说：“足够了。”大学五年（这个大学是五年制）都是国家管的，是国家把我培养成了人才，所以我们都很感恩共产党，后来一辈子也搞了科研工作......大爷受恩于国家，也奉献于国家，大爷讲出来的不只是他的人生经历，同时也是一段历史，是我们这一代没有亲身经历的历史。他们对于党的感情是非常真切而浓厚的。是我们以至再年轻的一代，无法感同身受的。末了，大爷还很自豪地告我：“我们大学当时的校长是郭沫若先生”。大爷自豪，我瞬间也很自豪！

每个老人都是一段历史，每个老人都是一本厚重的书，每个老人都是一个智者。通过他们，听到的不仅是他们每个人的人生历程，一段别具一格的时光，而更多的是对人生的体验总结，对生命的感悟，或喜或悲，或深沉或平淡，每每对话，都带给我深深的感慨，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即使不交流，一个眼神，一个神态，一个动作，他们的身上都充满厚重感。感慨生命的力量，到这么高龄仍然如此怒放，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珍惜生活，感慨自己是否活到可以这个高龄，如果可以又会是什么状态，能否像他们一样，勇敢地面对即将到达生命的终点？勇敢地接受年老力衰的每一天。

老人皆智者，他们给我打开了另外一扇窗，另外一个世界，他们用自己的人生历程帮我拓宽了对人生的感受和体验，拓展了我另一层面的视野，从此，我也将变得更加厚重。

而我能做的，只有陪他们聊聊天......

且愿，我们同时能带给他们一些外面的阳光和璀璨。

近午，我们依依惜别，心里多了份沉重，这是值得珍惜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