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初夜】

人物：

母

女

【床边，一身婚纱的新娘在对镜补妆；母走入】

母：穿上了吗？

女：穿了。

母：那一条别忘了。

女：忘不了，您怎么知道他尺码的？

母：呵呵，傻丫头。

女：红内裤还要丈母娘来买——您手上是？

母：和你爸，你奶包饺子呢，明早上车前一定要吃。

女：什么也吃不下。

母：怎么了？

女：没事，就是心慌。

【母亲端详女儿良久】

母：女儿，明天你就不是这里的了。

女：啊？

母：恭喜他家，添丁进口了。

女：妈！

母：不是吗？

女：以后我不能来了是吗？

母：能啊，是媳妇，是妈，不是女儿了。

女：还不想那么快要孩子。

母：你自己能定吗？他，他妈，他三大姑四大姨···

女：唉，结婚真烦。

母：谁没这天呢。

女：妈，你结婚的时候呢？

母：说实话，女儿，你也是亲戚们逼出来的。

女：唉。

母：结婚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

女：我知道，所以您也看到了：很久以前我和他们家就熟悉了，现在时代变了，我也经常跟他去他们家玩，吃饭，认识他们家亲戚，可是为什么临到这一天···还是有点···

【母亲紧握女儿的手】

母：明天晚上一定，知道吗？

女：嗯——可是为什么？

母：没有为什么，当头彩。

女：唉，该死的规矩。

母：嘘，不吉利。

女：我大姨妈没过，老祖宗的规矩不能改改？

母：老祖宗还没说过婚前同居呢，你们呢？

女：新事新办，为什么要那么多形式？

母：倒过来想想：咱家让他倒插门，一声不吭，他家还有咱家亲戚一个不通知就领家来，你说，这行吗？

女：怎么不行？

母：咱家亲戚看不起，他家更看不起。

女：结婚就为让人看得起？

母：女儿，结婚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

女：知道了。

母：明天你挨桌敬酒的时候就知道了。

女：亲戚再多，日子还不是要自己过吗？

母：当然是。

女：不是过给他们看的对吗？

母：对啊，不是给他们看的，不代表他们不看。

女：妈，要是我不声不响，跟他走了——我是说，我们不办婚礼，偷偷领了证到大城市定居了，会怎样？

母：呵呵。

女：呵呵。

母：睡会吧，不然明天眼睛会肿，还会有黑眼圈。

女：盘好的头发，不能睡。

母：那就围起来靠墙眯一会。

女：妈，您是要走吗？

母：对，包饺子去，给你多包点。

女：妈——别走。

【女儿躺在母亲怀里，流泪；母亲一起流泪】

女：我不想结婚。

母：傻孩子。

女：我不知道这一步究竟对不对。

母：别哭了，妆哭花，就白化了。

女：为什么莫名其妙觉得害怕：自己这两天一直在想，他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

母：女儿，每个人都这样。

女：可是，万一错了呢？

母：女儿，你听我说：错有错的过法，对有对的缘分。两口子进洞房才见头一面，也有白头到老的，你信吗？

女：信。

母：说这话绝不是让你凑活着过，没关系，跟错了就回来，家还是家。

女：您刚才不是说我以后不是女儿了吗？我是媳妇，妈···

母：媳妇，妈，都是女儿。

女：选一个人真难。

母：跟一个人过更难。

女：过日子是门学问，可没人教过，就被拉着上阵。

母：教你的，就是被教过才上阵的吗？

女：这···

母：生孩子没一个人教过，可见谁没生出来过？

女：我讨厌结婚。

母：孩子，记住——人这一辈子，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过日子的人，不能因为讨厌什么就不要什么。

女：我懂了。

母：你不懂，到时候也会逼着你懂的。

女：您教我烧的菜，到他家一定能用上吗？

母：（叹气）什么叫他家？那是你家。

女：哦。

母：烧菜不是让你烧给他们看的。

女：我知道。

母：日子是自己的，所有一切都是为日子使劲的。

女：妈，为什么别人在出嫁前，他们妈都会教他们怎么做家务，怎么管工资卡，怎么孝敬老人，问候亲戚，怎么偷偷给婆家钱，你却一个字都不说？

母：女儿，如果这些能保证你一定能过好日子，妈一定教你，可是这些既然人人都知道，就可能不是。礼仪周全，理好家财，当然很重要，你平时在家，妈也没少给你念叨，所以这两天也没有再给你强调这些，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真正重要的事，临时做功课是无济于事的。还是那句话，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为过好日子服务的，你过好日子，也让别人过。

女：明白了，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

母：不是两个人的事，但首先是两个人的事。

女：我现在最大的感受是：感觉自己马上走进一群人中间，他就躲在那群人里面，我怕我找来找去再也找不到他。

母：你找他，他也会找你。

女：对，我怕的就在这里：本来两个人在外面一直牵着手在一起，可到了人群里，彼此找来找去就再也找不到了。

母：要你的人，一定会找到你；不要你的人，你找到他也是白费。孩子，你听我说，人是会变的，多爱你多爱你的人，都有可能离开你——虽然在今天不适合说这话，但我还是要说，知道吗：爱是感觉，感觉是会变的，哪怕你们之前已经一起很久了，哪怕你们结婚了，哪怕你们有了孩子，哪怕你们多有钱多有地位，都备不住。

女：唉。

母：傻孩子。

女：妈，您知道吗：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也经常觉得烦，好想一个人出来走一会。可是，一个人走了没多久，还是想回去，还是想跟他联系，哪怕他多么惹我生气，多么让我烦，我还是想回去。

母：这是对的，其实感情的事，都是对的。

女：都是对的？

母：嗯。

女：那离婚怎么说？离婚不也是感情闹的吗？

母：女儿，感情的事都是对的，只要你在感情当中，你会觉得你要做的任何事都有道理，都必须要做，谁都拦不住，每当这时，你就让他去做，千万别拦着——但是，一定要记住：代价和后果，他一定要自己负责，千万不要逃避，也最好不要后悔。

女：他是如此，我也是如此吗？

母：嗯。

女：这婚我快不敢结了。

母：你们都是成年人了，结婚不是儿戏。

女：感情的代价要自己负责，他如果有了外遇，我也不能拦着吗？您说了，感情的事别拦着。

母：女儿，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觉得你拦得住吗？

女：恐怕我都不知道。

母：所以，尽心做好自己，想好代价，如果他要做，就让他去好了。

女：可是受伤的却是我。

母：孩子，你听我说：日子不是过给人看的，他外面有人，这之前你们就一定过得没问题吗？你做女人的心思哪里去了呢？还有，事情出来了，你就白白活该受伤是吗？

女：您的意思是？

母：天底下没有白挨的事。

女：不明白。

母：唉。

女：妈，您知道吗？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以后有了孩子···

母：怎么了？

女：我怕有了孩子以后，变老变丑了，所有人都不再管我了，他们最多过来关心关心孩子···

【女儿哭泣】

母：女儿，结婚是两个人过日子，但是人这一辈子，是先给自己过日子。没有人逼你生了孩子，就不能一个人过日子了，你该怎么过怎么过，知道吗？该买衣服买衣服，该化妆化妆，该唱歌唱歌，该逛街逛街，谁拦你了？妈教你这些，绝不是让你不管孩子，冷落家人，不是这意思，你活得漂亮，不会有人瞧不起你的。

女：可是我怕没有时间。

母：呵呵。

女：您当时生我是？

母：孩子，你记住：女人别想着用什么办法拴住一个人，而是要想着用什么办法让他自己过来。

女：可是我问的是，孩子没人管怎么办？

母：孩子不是你生命的全部，如果孩子你们两个拿定了主意，那么生下以后责任平摊，这没话说；而是如果是公公婆婆逼着要生，那么如果你忙不过来，让他们过来带带也无可厚非，明白吗？任何选择都是要代价的。

女：他们肯吗？

母：事实上，很多婆婆会抢着过来带孩子的。要知道，如果你什么都自己来，生孩子听他们的，带孩子也听他们的，买奶粉听他们的，干家务也听他们的，那么他们肯定会在心里觉得，你干任何事都是应当的，如此下去，这个家永远干不完的活都是你的，他们不仅娶了一个媳妇，还免费请了一个奶妈，还白捡了一个孙子，还免费请来一个无限期的女佣人。

女：太可怕了。

母：很多女人都是这样的——如果你愿意这样，妈也不会拦你。

女：我不会。

母：女人不能围着别人转，我未必希望你时刻让别人围着你转，但至少不希望你做前面这种。

女：妈，我不会的——现在，我爸和奶奶包饺子那么起劲，您却来这儿扯闲篇，就说明问题了。

母：呵呵——事实上，任何围着别人转的人，都活得不轻松。

女：我爸是吗？

母：你看呢？越是怕丢掉，就越可能丢掉；越是无所谓，越可能属于你。

女：也可能真就无所谓了。

母：呵呵，真是无所谓，就做好不要的打算了。

女：你对我爸不冷不热这些年，他也没走啊，你也没有不要他不是吗？

母：孩子，距离是保证自尊的前提。

女：距离我懂，可是太难了——前面我说了，有时候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母：距离不是故意甩给谁冷脸，而是给自己呼吸的空间，看看自己，想想自己，找找自己。

女：不怕对方难受吗？

母：为什么会难受？

女：你离他远，他不会有想法？

母：孩子，距离是双向的：你远一点，他就可能近一点；你远一点，他不动，过会，你们就彼此都近一点；你远一点，他也远一点，你可以靠近一点，他也会靠近一点。你看，这几种，哪一种让他远离了呢？

女：您真有办法。

母：呵呵。

女：这些年，您就靠这几种小碎步，把我爸指挥得神魂颠倒的！

母：死丫头。

【爸画外音：“你们娘俩，真是，饺子还包不包了？”】

母：女儿说不吃了！

【爸画外音：“不吃拉倒。”】

女：您的高招——您不用动了，他全包了！

母：哈哈！

女：哈哈！

母：傻女儿。

女：傻妈。

【母女额头相抵，深情微笑，沉默无语】

母：女儿，你也生个丫头，就知道妈这一路的滋味了。

女：是不是也让她从小看着她爹围着我转，耳濡目染，长大也跟我一样？

母：唉。

女：怎么叹气？

母：人这一辈子，怎么这么快？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