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车
有次我一姐们被渣了，我替她打抱不平，到对方的公司停车场把那男的车给划了。
结果划错了。
划的时候，肯定不可能轻轻划一道。前后左右都划了。车主刚好下楼，站在那淡淡地看着我。
车主叫周先生，他的车旁边才是渣男的那辆车。大家也都是成年人了，我说不好意思划错了，我赔。
然而看见他拿出车钥匙滴了之后，车门朝着上方自动旋开，我就知道不对了。
渣了我姐们的男人是这家公司的客户经理。周先生是他老板。这辆车上面的划痕最少估价四十万。我还不出，又不能不还，于是想每个月还三千。
周先生：你做什么的？
我：国际知名餐饮集团……
周先生：麦当劳打工？
周先生问我要不要替他工作，修理费就每个月从工资里扣。
我迟疑了一下才答应，有些工作我没法做。周先生说，不难，就是帮他做一些业余爱好。
所谓的业余爱好是拍立得摄影。周末他会出去拍一天，我跟他出去，打个光啊布个景啊，听起来挺轻松的。
至于为啥找我，他说，你长得像我一个朋友。
周先生搞技术出身，长得还不错，话少，看见啥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份工作我做了几周，最害怕的事终于还是来了。他去拍废弃工厂，我们刚走进去，刺眼的阳光从上面的钢筋缝隙里落进我眼里，我的头皮骤然一紧，整个人痉挛着倒下去。
我发病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在医院里。医护们见惯了癫痫，我醒了之后被简单检查了一轮，开了点不知道有用没用的药，接着就离开了医院。
估计是被辞退了吧。我想。
结果医院门口碰见了周先生的秘书，秘书是来找我的：小卫！周总让我过来陪你检查，你要不要紧？
我不想多检查了，从小查到大，都快查烦了。秘书送我回家，路上他盯着我：你和周总以前的一个朋友真的挺像的。
那人和周先生认识很多年，大学就是室友，后来出国了。
我出院没多久，姐们那边出了事。周先生在公司里和她前男友谈了谈，让他稍微注意处理感情私事。前男友不知怎么理解成她打电话骚扰他单位，在她下班时候堵在她家门口。
她比我大十岁，住上下楼，从小玩到大，感情肯定是没的说。我接到电话就跑出了家门替他轰人，可话都没说两句就挨了一拳。姐们护着我：小卫身体不好你怎么能打他！
他把她推开，又想扑上来揍我。这时候，楼道口传来周先生的声音：张经理，你把他打死了，就没人赔我修车的钱了。
在场三个人，没人知道他怎么会来。
周先生开车送我去了医院。我拿着瓶冰可乐捂着脸上的淤青：你怎么来了……
周先生：我不放心。你毕竟是跟我出去的时候发病的。我第一次看到癫痫发作，你那样子太吓人了。
大多数人看到癫痫发作时候的角弓反张都会给吓到，我说没事，你看习惯就好了。
他对我笑笑：是啊，看习惯就好了。你再被打几次，让我看个习惯？
这大概是天性使然，我对朋友掏心掏肺的好。周先生：别得意了，和小孩似的。你划车，他打人，谁也没比谁高明到哪去。
我问周先生：但我姐们被他渣了啊！你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朋友，你和他关系不错，会不会经常打飞的出国看他？
周先生慢悠悠地停车：不会。我们绝交了。
我：绝交了，那为什么还要雇我放眼前糟心？
周先生：他绝他的，我喜欢我的。有什么关系。
周先生大学时候喜欢他那个朋友，也没说也没行动，两人一起读书一起打拼，后来他朋友结婚了。婚礼前单身之夜，周先生喝了很多酒，然后跑去和他朋友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喜欢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朋友结婚后就出了国，两人断了联系。他没和我说朋友那天的反应，恐怕是闹得很不愉快。但这么多年他也都看淡了，这把年纪了，执念什么呢。
可他还记得朋友以前喜欢吃的菜，经常拼错的单词，很多很多的细节。朋友追姑娘时正好风靡拍立得，于是那人拜托室友周先生给他当模特，练了几天拍人像，这样能把人家姑娘拍好看点。
周先生之后想看自己的照片，朋友扭扭捏捏不给他。周先生那时误会了，就那么一瞬间心里动了。那天晚上他去倒宿舍垃圾，打开楼道里大垃圾桶的时候，看见里面有自己的照片。
他说：可就是喜欢，恨不起来，有什么办法？
这就叫孽缘。
周先生觉得他挺对不住我的，划车的事情一笔勾销了，我愿意留就留，不想干了也可以走。我没留下。不是因为生气或者其他的，就是想，我要是继续留下，他也太可怜了。
还不如走吧，不见不见，说不定过几年就忘了。
之后又换了几份工作，都是因为发病才丢的饭碗。有次在医院醒过来，周先生在旁边。
我是在路边发病的。医院打联系人电话，他的号码通话记录最多。
他坐着，问我：发病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难过得想死。好像真的死过去一般。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的公司要搬去外地了，他也一起搬走。周先生说，小卫，人的预感是很奇怪的。昨天我的车又被人划了，我忽然就想是不是你干的，松了口气。第二天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人一辈子有很多求而不得，有的人学着一无所求，有的人接受一无所有。
他问我想不想和他走的时候，我拒绝了。其实我知道，他不是在透过我问他的朋友，他确实是在问我。
可惜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改变既定的人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