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能两全

一位三寸金莲的小老太太，臂弯里挎着一个蓝花布包，在小云家门口徘徊，嘴里喃喃自语，是这里，不会错，应该是这里……

邻居去地里喊回了正在劳作的小云的母亲，快回去吧，可能是你妈妈来了，你家门口有一老太太转悠呢……

小云的母亲扔下地里的活，顾不得缓口气，急急的赶回家。

小云的姥姥来了，走了十多里的山路来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用三寸金莲步量了十多里山路，只为瞧瞧自己的那女儿生了大病的闺女。

小云的母亲老远就认出了自己的母亲，瘦瘦弱弱，脑后整齐光溜的发髻，偏衣襟，裹腿裤，一身蓝粗布，一双裹着的尖尖小脚穿着自己给做的小巧黑布鞋。她快跑几步，呼噜喘气的来到母亲身边，“妈〜〜”，那一声拖着长长尾音的妈，她嗓子哽住了，眼里溢满了泪水，就在母女两相视的那一瞬间，她生生的噙住了眼泪，没让那心疼母亲的泪水掉下来，她同时看到了母亲眼里打转的泪花，她不要母亲担心，她要快快乐乐的，她努力的笑了，见到母亲，高兴的、心疼的笑了。

她接过母亲的布包，拉起母亲的手，把母亲让进家门。

家里有人，有生病的小云。

小云那年八岁，因生了大病，不能去读书，不能去玩耍，正在卧炕休养。

家里太穷了，唯一的红漆杨木柜，为给小云看病也卖了。

炕上的竹席子有的地方已经破了，露出了炕的土色。

小云太瘦了，小小的面色苍白，仰面躺在一张褥子上，身上盖着一条打了补丁的棉被。

妈妈进门就叫，小云，妈妈回来了，你看谁来了？姥姥来了。小云扭过脸，黑豆似的眼睛，露出了甜甜的笑脸。继而，小云马上又哭了，妈妈，我忘了，我坐起来了，我会不会好不了了，你告诉我不能坐，可是我躺太多天了，我迷糊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坐起来了，我从窗户看到外面了，我一定是坐起来了，我不是不听话……小云越说越害怕，抽泣的不能自抑……母亲哭了，姥姥哭了……

小云后来被姥姥和母亲哄笑了，你能坐起来，就是很快要好了。

姥姥的蓝花布包小云一辈子都记得，那是姥姥赞下的最值钱的东西，姥姥给了母亲，姥姥知道母亲太穷了，需要它。姥姥的蓝花布包里有一码白棉线，有一块新白洋布，还有洗的干净的叠的整齐的各色旧碎布头，那是姥姥的家当。姥姥用小脚走了十多里山路，一是为看生病的小云，二是惦记孩子生病的母亲，最重要的是想把这些东西送给母亲。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这些，小云都会泪哽咽喉。

姥姥在小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就急着回去，家里也是一大家子，姥姥放不下。母亲让小云的父亲套牛车把姥姥送了回去。

回去不久，姥姥就病了，小云的二姨伺候着，姥姥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告诉二闺女，叫你姐来……

小云的母亲知道自己的老妈妈病了，心急如焚，却又丟不下小云，一个八岁的正生大病的孩子离不开自己呀！小云的母亲心如刀绞。小云的脊椎做了大手术，因为没钱没有定期去医院复查，腹部有一硬块儿化浓开了口。自从小云有病，小云的母亲快成半个医生了，这一年来的日子里，都是母亲自己给小云打针。小云也很坚强，屁股都打花了，打硬了，从来不喊疼，那么小的孩子，从来不因为打针哭。化浓的伤口，小云母亲自己用土方法，用火罐往外吸浓水，疼的小云咬牙，攥拳头，就是不哭，小云想，只要自己听话，病就会好起来，就会像姐姐们一样，可以上学，可以和小朋友们玩耍了。

姥姥那边又来信儿了，姥姥快不行了，小云的母亲不得不忍疼丟下生病的孩子，去看姥姥，可是太晚了，虽然见到了姥姥，可姥姥一句话也不说了，也许是昏迷说不了，可小云的母亲说，姥姥生她的气，嫌她来晚了，不和她说话了。母亲说，我在姥姥耳边说，妈，我来了时，姥姥把脸扭走了，不想看我，生我的气了。后来母亲经常说起，姥姥是生着母亲的气走了的。母亲自己很后悔，姥姥肯定有话要和我说；母亲一直都在内疚，姥姥最惦记母亲，母亲一天也没有照顾姥姥。直到如今，母亲也不能原谅自己，每每说起此事，母亲还是经常自责，没伺候姥姥一天，没听姥姥说最后的话。母亲总要无奈的补上一句，自己不能丟下生病的小云，希望姥姥能原谅她。

姥姥走了，母亲失声痛苦，哭的悲天恸地，哭自己不孝、哭姥姥的苦难一生、哭家里生了大病可怜的孩子、哭没有听妈妈说最后一句话、哭自己再也没有妈妈了……哭的死去活来……

小云的病好了，没有复查，三年来，母亲悉心照顾的好了。小云后来虽没能再上学念书，可小云聪明伶俐，生儿育女的如常人一样的好了，母亲应该释怀些，也许姥姥本来就一定没有生气，没有怨母亲。

人这一生啊，爱常常不能两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