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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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参加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十六期南方来信（1）
快过年了，爸妈电话一个比一个催得紧，问程依什么时候放假，放了假哪儿也甭去，赶紧回家帮着照看外婆。
父母做服装生意，生意一直不景气，年关了才有点起色。既要忙于生计，又要照顾外婆，程依知道父母的难处，于是退掉了与同学一起去冰城看冰雕的机票，放假的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家。
“饭在锅里，外婆年龄大了，说过的话转脸就忘，阿尔茨海默病嘛，人老了都这样。”
妈妈见了程依，匆匆交代了一下就走了。
爸爸已提前去了店铺。程依进了客厅，刚放下行李箱，就听外婆在里屋喊：“谁呀？”
“外婆，我是程依。”
程依赶紧进屋。
“是依依呀，放假了？”
“放假了，外婆，我来陪外婆过年，开心吧，外婆。”
程依进了屋，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半年不见，外婆像一下苍老了十多岁。
“依依回来了，咋能不开心呢。”
外婆拉着程依的手，混浊的眼神一下亮了，将程依从上到下看了个遍，脸上笑得像一朵绽开的菊花，看得程依不好意思起来。
“外婆，今天气不错，咱们去院子里站站吧。”
“好！”
程依帮外婆穿上鞋，将她搀出了卧室。
外婆家是个独院，院子里阳光正好，外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院内三间堂屋，两间偏房，一棵石榴树。小时候常听外婆讲，妈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到了夏天就爱跑平房上睡。晒了一天的房顶，隔着鞋都烫脚。外公拎着水桶往上面浇水，吱吱啦啦一冒烟，马上就阴凉了许多。外公外婆睡凉席，妈妈睡小木床。小木床四条腿上各绑着一根小竹竿，用来支撑蚊帐。掀开蚊帐，就能够着石榴，妈妈的脸就变成了石榴花。
现在是隆冬季节，树上没了石榴，只有支楞八叉的枯枝，就像外婆干瘪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外婆忽然皱起了眉头。
“算着，小丁该来了。”
“外婆，小丁是谁？”
“邮局的小丁，你爸的信，都是他送的呀。丽娟，你不认得了？”
程依愣住了。
外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回来之前已有了心里准备，没想到半年不见，外婆的病更厉害了，竟将她认成了妈妈。
“外婆，我是程依。”
“一个月了，该来了。”
外婆没有看她，目光停留在门外。
外婆年轻的时候，外公有几年在南方工作。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只有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才能回来住上俩月。那时候没有电话，发电报太贵，想知道彼此是否安好，只能靠写信。
只要车铃一响，妈妈就知道是外公来信了，总是抢在外婆的前面去接信。那时候妈妈才四五岁，邮局的小丁爱逗她，不唱支歌不把信交给她。
妈妈说，其实外婆并不识字，信封上的地址以及收信人的名字，都是外公提前写好的。
“不识字，怎么写信读信？”
程依很惊讶。妈妈说：“这是外公外婆之间的秘密。”
以前，一封信要过好久才能收到。信，因此变得无比珍贵。妈妈说，十岁那年外公回来定居了。信，足足攒了一木箱，外婆藏起来，谁也不让看。
外婆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只记得以前的事。外公去世后，爸妈就搬回了老家，陪外婆一起住。
零星鞭炮声响起，程依不忍打断外婆的回忆，只是轻声说道：“外婆，快过年了。”
“过年了，算着，小丁该来了。”
外婆喃喃自语，眼睛又亮了起来。
叮铃铃，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响了，一个小女孩一蹦一跳从邮递员手里接过信，又将一封信交给他，邮递员拍拍她的头，女孩一溜烟跑了……
自己刚才恍惚看到的一切，外婆也看见了吗？程依心有所动。
不知不觉除夕到了，爸妈也关了店门。鞭炮声惊动了看电视的外婆，冲外面喊：“是邮局小丁吗？”
“是。”
程依赶紧进屋，从兜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信，交给外婆：“外婆，外公来信了。”
外婆特开心，夺过来就翻来覆去的看，然后摇摇头，说：“这不是他的信，不是。”
“是，一笔一划都不会错。”程依狡辩说。
程依从网上订购了信封、邮票，比着外公信上的字迹，一笔一划进行描摹，自信能以假乱真。
外婆很生气，将信猛地甩在地上，大声质问程依：“骗人，你是谁家孩子，快走。”
争吵声惊到了厨房里的丽娟，她慌忙放下饺子皮，进了客厅，看见了气鼓鼓的母亲、撅着嘴眼泪汪汪的程依以及扔在地上的信，瞬间明白了原因。
丽娟将信捡起装进兜里，扶着母亲坐到沙发上，笑嘻嘻地说：“妈，都年三十了，人家小丁也得回家团圆不是？不着急，过两天小丁就来了，咱一会儿吃饺子。”
丽娟冲程依使了个眼色出了屋，到了院里掏出那封信，笑着说：“傻丫头，别看外婆不识字，你骗不了她。”
程依特好奇，外婆不识字，怎么知道信是不是外公写的？
妈妈说，外公外婆有个约定，如果对方安好就在信封背面画个圆，圆就是团团圆圆；如果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画半个圆。这么多年来，外公外婆从来只报喜不报忧，信封背面也只有圆。
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满满一箱子信，只找到了信封。程依的脸忽地红了。
“丽娟，横批递我一下。”
门外的老爸喊妈妈帮忙，客厅里的外婆又喊：“是邮局小丁吗？”
一阵密集的爆竹声里，冬日的暖阳照耀着外婆的小院，也照进了客厅，照在外婆微笑着的脸上。程依没来由地觉得：有外婆这句话，外公就一直没有离开。
